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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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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子没有上班,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礼子和武雄去了庙里,安排葬礼。现在,不能期望谁还能再回来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能摸到、能拥抱和能亲吻的亲人,所留下的,仅仅是对过去的回忆,是不可抹去的事实。肯为他们都热爱的、但却出卖了他们的国家献出了一切。

从庙里回来时,武雄似乎一下子衰老了一千岁,弘子和礼子都发现他又开始呼吸困难,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个五十二岁的人,而是个九十岁的老翁。

葬礼第二天举行。

田中次郎兵健二,十八岁。

不管人们对战争的态度如何,战争本身对肯和任何一个他的同龄人来说,都是对青春和未来的法污。纠也来参加了葬礼,他坐在萨莉和弘子中间。萨莉现在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发火了,她已经绝望,她紧紧地抱着父亲,为哥哥而伤心。可武雄这时已经衰弱无力,不能分担他人的悲伤,只有在礼子的搀扶下,他才能离开庙。纠也过来帮忙,因为武雄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纠为他感到难过,他一直没有离开田中家,到了晚上他还帮助弘子将武雄扶到床上。看到武雄的身体状况一下子糟到这种地步,弘子的心都碎了。

第二天,弘子心情稍稍有些好转,因为她终于收到了彼得的来信。

他还活着,身体健康,现在在阿莱左。但弘子不想让武雄知道这个消息,他现在的状态承受不了有人还活着的事实。纠下午又来到田中家,和弘子在门外轻轻地交谈,他不想进来打扰别人。弘子告诉纠,武雄一直在床上躺着,不停地哭泣,礼子在陪着他,似乎肯的死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最后一击。这一击已将他彻底打垮,他再也承受不了。在集中营,很多人失去了儿子,有些人还失去了好几个儿子,他们也都失去了房子、事业和人生。他们和武雄一样,已经很难再面对新的灾难。他们感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个世界,他们的心已破碎难复。

礼子现在没有时间让悲伤占据心灵,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在为武雄担心。她一周没有去上班,人们都理解。弘子替她值了几次班。两周后,武雄才稍有好转,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他疲惫、衰老、呼吸困难。弘子发现他的头发一下子全都白了。

军事管制在一月中旬完全解除,集中营成立了一个非极端主义委员会来接管对“不不男孩”的控制,委员会被称做“日本人爱国会”。委员会成立后,罢工风潮彻底平息。

这儿似乎又回到了和平时代,但对田中一家人来说,却再也没有和平和安逸。萨莉对她父亲身体状况的反应是表现出比以前更加不合作,苔米特别爱哭,丰由于长出了一排新牙感到不适也在哭闹,弘子已经三夜没睡觉了。丰现在是十个半月,开始什么都抓,开始变得好玩,但就是这样,武雄看着他也没觉得心情愉快。他悲伤,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一天下午,弘子将丰留给武雄,她要去上班。萨莉每次都是在弘子上班时回来帮着看丰,但那天萨莉还没有回来。武雄一直没有上班。学校很缺教师,但他们还是设法安排了人代课。集中营有很多孩子,他们需要教师,就像需要医生和护士一样。但武雄还没有恢复,学校同意让他休息一个月,等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去上班。弘子认为让武雄帮助看几分钟孩子会对他有好处,这至少可以分散一下他的精力,以减少悲痛。武雄每天都去庙里,每天都在摆放肯的照片的小桌上点燃一支蜡烛。

“萨莉一会儿就会回来,武雄叔叔。”离开家之前,弘子对他关照了一句,然后就急匆匆地沿着长长的土路赶往医院。在路上,她碰到刚刚放学的萨莉,告诉她武雄正在家里等着她帮助着丰。

“我马上回去。”萨莉这次没和弘子争论,她会尽全力帮助她父亲。到了医院后,弘子看到礼子刚刚写完病志。

“他怎么样?”礼子着急地问,弘子点点头,他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稍稍有点好转,他同意看孩子已经表明他好多了。

“我把丰交给他了,路上我还看见了萨莉在往家走,我告诉萨莉说他正在家里等她。”

萨莉直接回到家,她跑上台阶,推开家门,看见武雄抱着丰坐在椅子上,丰正在玩一个陀螺,这是武雄为他做的。丰高兴地将陀螺放在嘴里咬着,武雄静静地睡着了。弘子刚走,他就昏昏睡去,萨莉把丰抱起来,然后弯下腰去亲爸爸,在她嘴唇刚刚接触到他的前额时,武雄的头却向后仰过去。他的眼睛紧闭着,萨莉知道事情不好,她立即抱着丰,一口气跑到医院找母亲。

“是爸爸,”萨莉气喘吁吁地说,弘子接过孩子,转交给纠,“他病了。”但弘子知道,他不是病了。她离开家时,他没有生病。弘子知道,武雄走了。但她不愿意面对现实。

礼子和弘子飞跑回家,萨莉跟在后边,纠抱着孩子,尽可能追上她们,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在丰身上,怕孩子凉着。当他赶到时,礼子正在抢救武雄,但已经太晚了,礼子也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的灵魂早已不在,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接踵而来的打击,他平静地,默默地,连再见都没说,就悄然地离开了他们大家。

“武雄……”礼子哭嚎着跪倒在他的身边,“武雄……求你……别离开我们……”他们刚刚失去肯,现在又失去了他。失去他们俩,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没有他,她是多么孤独。但礼子知道怎么办,她还要为萨莉和苔米活下去。她才仅仅四十岁,却已成了寡妇。她跪在那儿,双手捂着脸,为她爱恋的丈夫哭泣,他永远地离开了她。

弘子抱住礼子,扶她站起来。萨莉站在那儿不停地哭着,她知道,这个家不能没有父亲。

“爸爸!”她哭着,小声地呼唤着父亲。纠将丰交给弘子,轻轻地抱住她,让她尽情地将悲伤哭出来。弘子给丰穿上件衣服,然后抱着他走到门外等待苔米。几分钟后苔米放学回来了。弘子从外面将门关上,然后带着苔米向街上走去。她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告诉苔米武雄的去世。

“真的吗?”苔米瞪大眼睛看着表姐。“没有人杀他或……?可他岁数不大呀?”她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和弘子边走边哭,她们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俩回到家时,所有的人都等在门外,纠和萨莉并肩站着。弘子看到这些,明白了自己以前从未想到的事,一切都已明明白白,无须任何解释,她点了点头。

礼子将女孩们带走,纠和弘子回到医院去找来一副担架和两个抬棺材的人,他们不想让孩子们看到她们的父亲被抬走。虽然她们以前见过别人家同样的情况,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人,这是她们的父亲,那样会令她们特别伤心。一小时后,武雄被抬到太平间。纠又回来了,他们在客厅里整整坐了一夜,回忆着武雄,但多数时间是沉默和哭泣。

礼子已经再也上不了班了,弘子和纠又回到医院。他们慢慢地走着,谈论著武雄的死,他死得太早了,他还不到岁数,但在集中营已经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在失望和悲伤中逝去,尤其是男人。他们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妇女却不同,虽然她们的身体不如男人那么强壮有力,但在精神上她们似乎比男人更坚强,能够承受得起任何打击。

“礼子真可怜。”纠说,真心地为她感到难过。他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他看到了他母亲的艰辛和痛苦。他俩在一起时都感到轻松愉快,她像对待哥哥一样对待纠,可弘子却突然提起与话题不相干的事。

“我的亲戚爱上你了。”她轻轻地说。他却感到很可怕。

“你是说礼子?”

“不,你这个大傻瓜,”她不好意思笑话他,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的笑声暂时掩盖了悲痛,“是萨莉。我下午一直在注意她,她站在你身旁的时候,我终于发现她对你爱得发疯,这可能就是她对我那么敌视的原因,她认为我将你偷走了。”这当然可以解释萨莉说的“总换男人”。

“我想你错了。”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他也注意到了萨莉,也喜欢她,但他从未想到过萨莉会爱上自己,他也没有想过去追求她,他的感情一直在投向弘子。弘子的话使他感到吃惊,但他没有不高兴。萨莉还太小,才十七岁,他比她大十一岁,这种结合不太合适,礼子肯定也会这样想。

“我只想给你提个醒。”弘子说,他点点头。他们没再提起这个话题,然而弘子还是认为他有必要知道这些。在肯和武雄都故去后,她比任何时候都感到生命的可贵,生活中的每一时刻都是那么值得珍视。弘子也更加感到,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放弃对彼得的爱。如果继续让纠等待永远得不到的爱,这样做太不公平。他还年轻,有权利去寻找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是在那儿等着捡剩,等着接纳别人的妻子和孩子,现在是时候了。弘子认为他和萨莉非常合适。

那天夜里,回到家后,弘子陪礼子坐了很长时间,安慰她,让她将悲伤哭出来,倾听她的回忆和破灭的梦想。之后,她给彼得写了一封信。他和武雄是密友,他会感到心碎的,她觉得应该告诉他武雄的死。

又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再次收到彼得的来信,彼得对武雄的死深感震惊。他们这时已经举行完了葬礼,他们将武雄安葬在已经拥挤不堪的墓地,让他和许多本来可以用药品、麻醉和更好的生活条件得以挽救但是却过早逝去的人长眠在一起。也许,一点点希望会将他们从死亡中拉回。可武雄却自我放弃了,他坐在那儿,悄然逝去,没有让自己留存一丝希望的念头。这时,弘子想起彼得在参军离开之前对她说的话,要活下去。她答应过他。

六周以后是丰的周岁生日,一个护士在医院的厨房里为他特制了一个小蛋糕。那天下夜班后,弘子把它带给了丰。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丰高兴地扑上去就吃,结果是弄得浑身上下都粘满了奶油。弘子真想给他照张相,可惜没有照相机。纠也来参加了他的生日,他送给丰一件他刚刚用手工制作的拖拉玩具。那是个背上背着一只鸭蛋的木头鸭子,丰见了非常喜欢。

纠似乎听从了弘子的建议,弘子知道他带着萨莉出去散过几次步,还带她去上过一次美术课,但萨莉没有心情,她仍然深陷在父亲的死给她带来的悲伤之中,可纠至少是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她父亲死后,她对弘子的态度温和多了。

实际上,武雄的悲剧使家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而且这种紧密关系比以往更加持久。尽管那年的夏天酷热、漫长、尘土飞扬,全家人都能同舟共济。冬天对她们来说已经很残酷,夏天的季节比冬天更加难熬。然而,在围困着她们的铁丝网外面,世界局势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盟军节节胜利,英军和美军猛烈轰炸德国,战果辉煌。美军在安齐奥登陆,苏联人已进入波兰,麦克阿瑟正在横扫太平洋岛屿。四月,美军飞机第一次轰炸柏林,造成巨大破坏。七月,盟军不仅攻占了罗马,而且踏上了法兰西的土地,从诺曼底向欧洲纵深发展。彼得随军队挺进,这时他也到了法国。八月份,弘子经常收到他的来信,他随霍奇斯将军一起进入了一个叫做莱塞的城市,正在向巴黎进军;他最近的一封来信说他们已经进入巴黎,他说即使是在战时,巴黎也是他到过的城市中最美的一个,他真希望弘子能和他一起到这个城市来。但从此以后,她再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季到来后,集中营的形势又开始恶化。“日本人爱国会”似乎难以控制住“不不男孩”,极端主义者这时又从地下钻了出来,公然开始活动。到了十月份,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有关他们进行示威和报复的消息。他们对自已被关押在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更加不满,他们的行动不断升级,同时也制造了更大的麻烦。对那些众多忠诚国家的人家来说,如田中家,这些人造成的动荡所带来的只有恐惧和愤怒。忠诚的人们不想被夹在任何一个派别之间。不断有人在街上、罢工中和示威中受伤,而田中家里却没有男人来保护他们。礼子一直很担心,近来,她越来越对渡边纠能够经常来看家人和萨莉表示感激。他是个正派的年轻人,他在尽全力帮助她们全家。当他和萨莉在一起时,弘子总是带着满意的微笑。自从夏天以来,他和萨莉已经到了不能分离的地步,这对家人来说是个好事,他们俩人的关系似乎已经稳定。

“我猜对了吧,嗯?”一天,在上班时,弘子跟纠开玩笑,他假装不理解她的话,但她不会让他轻易逃过去的。他们现在就像亲兄妹,或至少是表兄妹一样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含含糊糊,想笑,但忍着没笑。

“你当然知道,纠君,”她喜欢逗他,她的英语有时已经完全美国化了,而且十分标准流利,“我是指萨莉。”

“我当然知道,你这话并不含蓄。”纠看着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但很感兴趣。他早已明白弘子对彼得是多么忠心,尤其是当弘子向他说到萨莉时,他对她的坦诚表示感谢。萨莉还很年轻,还不成熟,但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她和弘子一样,也更像她的父母一样,对人忠心诚恳。父亲死后的几个月来,萨莉和纠深深地相爱了。但现在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她才十七岁半。纠对她的影响极大,她已经不再和“不不男孩”混在一起,不和那些名声不好的朋友来往,她又重新变成礼子记忆里的好孩子。

纠答应和她们一起过感恩节。

感恩节对全家人来说将是个痛苦的日子。肯和武雄都不在了,弘子的精神也很紧张,自从八月收到彼得从巴黎的来信后,她就一直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大概他和一个漂亮法国女郎跑了。”纠开玩笑地说,但他发现弘子没有心情。她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十分担忧。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在欧洲战场,每天都有人阵亡,与日本的战争也即将结束,麦克阿瑟已在十月份重返菲律宾。

可大家至少过了一个平静的感恩节,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他们像往常一样,在与外界隔离的集中营中度过了节日。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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