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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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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个恶作剧,也是一种声东击西。”

“劝阿妹和朱品早点结婚吧,结了婚以后把对面的房子让两间给他们。使得汪

永富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和林阿五作对。”

“我也想过了,这样做可以让阿妹和朱品有个窝,但也不能平息汪永富和林阿

五的争斗。汪永富想结婚没有房子,他当然要设法打乱现有住房格局和秩序,极力

保卫着此种秩序的就是林阿五。”

“怎么办呢,这样吵吵闹闹何时得了?”

“眼下没有什么办法,只有靠将来多造点房子。”许达伟把词典翻到房字,

“你看,这房字造得很有意思,上面是个户,下面是个方,就是每户人家的一方之

地称作房,有户就应当有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惜我的《说文解字》弄丢了,

要不然倒可以查一查,这房字和防字在古代是否通用,我想应该是通用的,一户人

家有了房子才能防御雷电风雨,毒蛇猛兽。”

许达伟说的话可算是离题万里,不着边际,只有柳梅能够接得上话题:“是呀,

我们刚到太湖边上的时候,住的那座房子晚上看得见天上的星星,癫蛤螟在床底下

爬来爬去,那日子也不是人过的。”

“是啊,是啊,房子……”许达伟听着就把词典放下来了,把手伸到了火盆的

旁边,耳边似乎响起了湖水拍岸的哗哗声,年华似水,心潮难平……

第16回 长夜难眠

第十六回长夜难眠

汪永富一夜都没有睡好,这倒不完全是因为陶伶娣睡在他的身边。他和陶伶娣

已经常来常往了,可是寻欢作乐还是在这个小棚棚里,不是个滋味。

、汪永富看看身边的陶伶娣,她还在睡,露出洁白的头颈和浑圆的肩膀,发出

轻轻的鼻息。陶伶娣睡着了比睁着眼好看,因为她的眼睛有点儿对鸡。

汪永富搂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是满足,又是着急,因为想得到一种永远的满

足,所以就格外地着急:那房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手?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窝巢,有

一座金屋把自己的娇娘藏在里面……

陶伶娣被汪永富的抚摸弄醒了,闭着眼睛发出一种迷迷糊糊的声音:“你怎么

还不睡?”

“睡不着,天都快亮了。”

“啊!”陶伶娣吃了一惊。她对天亮有一种恐惧心理,因为那一年和汪永富偷

情的时候就是被天亮拆穿了的。现在当然可以不必害怕了,可是一种条件反射还是

存在的。

陶伶娣被吓了一下倒也睡不着了,便问汪永富:“是不是还在想大字报的事情?”

“是啊,我饶不了他们,这一箭之仇总是要报的!”

陶伶娣推开汪永富的手:“你总是什么仇呀恨的,这种仇恨都是你们自己制造

出来的。不要去制造啦,我爸说了,林阿五是好人,好人是打不倒的。你也不要去

谋算人家的房子,房子要靠自己挣,抢来的房子住在里面也不安逸。”

“那你叫我怎么办呢,没有房子你又不肯和我结婚。”

陶伶娣笑了,又用手点点汪永富的鼻子:“死鬼,算你运气,我爸改主意了,

招你做上门女婿,住到我们家里去。”

“我们……”汪永富被我们二字刺痛了,这不是又回到了大饼店里当徒弟!汪

永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果真如此的话,又何必出生入死地去革命呢:

“不行,我要和他们拚到底!”

汪永富所谓的拚,只好依靠尤金,上次的那张大字报也是尤金出的馊主意,连

底稿也是他起草的。他当时曾夸下海口,说这一张大字报准能把林阿五打倒,因为

这一份大字报是上纲上线的,不像以前的大字报都是些鸡毛蒜皮。想不到上纲上线

的大字报却又被鸡毛蒜皮打得落花流水,阶级斗争怎么会斗不过风花雪月呢?

汪永富去找尤金的时候有点儿低声下气了,还特地带去了一条前门牌香烟和二

斤花生米,这两样东西现在送谁谁都不要,当时却是十分的金贵。

汪永富第一次找尤金是去的办公室,这一次求人心切,等不及尤金上班,直接

闯到他的家里去。

尤金的家在何处,汪永富是知道的,可到他家里去这还是第一回。

尤金的家也不像话,人口的爆炸也把这前后三进的大院子炸得鸡零狗碎,里面

也是乱七八糟地住了十几户人家。不过,这里的格局和许家大院不同,每一进都是

三间、当中的一间要兼作走道,住在第三进的人出入都要从别人家的客堂、厨房里

穿过,因为当中的一间都是两家共用,放满了方桌、煤炉,还有自行车,把那走道

挤得仅仅能走一个人。

尤金平时就欢喜睡懒觉,这几天特别不想早起,他近来的情绪不好,甚至有点

儿灰心丧气。他已经听到了风声,大联合以后他占不了什么高位,连一个革委会的

委员也很危险。他自己认为是他的杀手锏——反戈一击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走

资派的问题该揭的也都揭完了,最后核实下来也没有几条是有用的,这就削弱了他

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其实,尤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小本本是他的救星也是

他的克星,所有的人见到他都害怕,不敢和他共事,不敢和他讲话,深怕无意中的

一句玩笑又会被他记到小本本上去,说不定哪一天又被他反戈一击,这反戈一击是

从来不认人的。

汪永富当然不知道尤金的心情,在外面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冲着房间里大叫:

“是我呀,尤金,我是汪永富。”

尤金听到是汪永富,又是一个不高兴,这家伙一大老早来干什么呢?不过,这

家伙倒是不好怠慢,他会打人的,连忙穿好衣服迎了出来。

尤金出来以后见到礼物稍许高兴了一点,听完了事情以后却感到有点棘手,可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膏药不灵,只怪别人贴的不是部位:“你为什么不早些把胖阿嫂

的历史告诉我呢,如果早些知道她的身世的话,我不会把她作为重点。”

汪永富喊冤了:“天晓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是看了大字报以后才知道

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呢?那个王玉树和赵晓山。”

“他们的背后有黑手。”

“黑手是谁?”

“可能就是王玉树爸爸,王知一。他在大院里住了几十年,和逃在法国的许春

葳,逃在香港的吴子宽当年都是小兄弟,办过什么诗社的。”汪永富把矛头对准王

玉树了,他恨透了王玉树和赵晓山,赵晓山的爸爸是解放军的副营长,拿他没办法;

王玉树的爸爸王知一却是个破瓦罐,一摔就会粉碎。打掉王知一就是打掉王玉树,

推倒这棵树,“扫害虫”就会偃旗息鼓。汪永富也学会了声东击西。

“什么,王知一?你等等。”尤金抹着脑门在回忆,“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

过的……”他对汪永富摆摆手:“你等等,让我查一查。”

尤金回到房间里,从厚厚的一堆笔记本里抽出了1956年,夏天……

尤金查完本本出来,告诉汪永富说:“想起来了,这王知一是不是那个住在许

家大院里的历史教师?”

“正是,他的女儿叫王玉树,现在是头头,是铁杆保皇派,保林阿五。”

“噢……”尤金若有所思,“好,你先回去,让我再想想。”

汪永富以为尤金是推托,心里很着急:“哎哎,兄弟,你送佛要送到西天,不

能半途而废。”

“哪里话,我尤金从来是说话算数的,你拉我一把,我驮你三里。”尤金说的

是实话,但是有些话不能对汪永富明说,他认为汪永富是个草包,草包装不住东西,

会漏。

尤金不肯明说的是一件他也拿不准的事,那是在1956年的一个夏天,他送一份

讲稿到夏海连书记家去。那时候的尤金,工作很卖力,他是饿着肚子在晚饭前把这

份讲稿赶出来的。其实,吃过晚饭再送到夏海连书记家去也不迟,因为这份讲稿是

书记明天在大会上的发言。可是尤金硬是要饿着肚皮赶写、赶送,争取一个表现的

机会。这在当时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表现”,就是特地做给领导看的。这种方

法也很管用,因为你不表现领导就看不见。

尤金满头大汗把讲稿送到夏海连书记家时,夏书记的一家正在吃晚饭,因为天

热,吃饭的桌子是放在楼下的天井里。夏书记的夫人褚芳,最欢喜这个老实、积极

的小青年,听说他还没有吃晚饭,便拉着尤金和他们一起吃一点。

饭桌上谈到了天气,天井里没有风,闷热。尤金看看这房子三面都是高墙,三

四级的风吹不进来,便说:“要把这朝南的墙拆掉就会风凉些。”

褚芳的话多,嘴也快:“不行,这朝南的墙是特地造起来的,许家大院里的政

治情况十分复杂,有逃到香港和台湾的,有在美国和法国的,还有一些至今都没有

查清楚的。那个王知一至今还没有查明白吧,他和国民党的高级特务有联系,但也

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能对他控制使用,让他在学校里教教历史。”

褚芳的话是一种闲谈,除掉说明为什么不能拆墙之外没有其他的用意。她不知

道尤金是个有心人,他会把什么话都记下来的。

尤金从小本本中翻出了褚芳的这一段话,话很短,却说明了大问题:王知一和

国民党的特务有关系,如果在此做文章,那可惊天动地!

尤金决定大做文章了,倒不完全是为了汪永富,更主要的是为自己。最近两派

在大联合,要想在革委会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再做些表现,反戈一击现在已经

过时了,要另外想办法制造一点轰动的事件,也许还能再捞回一点什么东西。尤金

知道自己是耍笔杆子的,用完了的笔总要被挂起来,不像刀枪那样随时随地都插在

腰眼里。要想这支笔不被别人搁起来,就得经常泡制出一点什么东西。

尤金开始追查王知一的事情了……

第17回 在劫难逃

第十七回在劫难逃

尤金要追查的那件事,一直是王知一的一块心病。

自从情场遭挫,诗坛意冷之后,王知一心冷意灰,靠着祖上的一点家产,他决

心做一名世外闲人,不问政治,不惹是非,埋头著书立说。他著书立说不为名利,

但求能向人类的知识宝库中加进一点东西。人类的知识宝库虽然有如海洋,却也是

点点滴滴地积累起来的。

壬知一想做一个世外的闲人,想不到那一年却在医院中碰到了一个不闲的人,

不闲的人也有闲的一面,两人谈得十分投机,便引为知己。又没有想到为了救大院

里的这几个学生,他不得不去找那个神秘的人,请他相帮着办一点事情。那时候不

讲什么立场,也不讲阶级斗争,这样的事情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事情。

解放以后王知一闲不起来了,每一个人都要自食其力,他不得不到一个学校里

去重执教鞭,教历史。五十年代初期开展肃清反革命分子运动,号召每一个人都要

交代清楚自己的历史问题,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讲清楚,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这时候,王知一想起他的那位神秘的朋友来了,想起来以后便大吃一惊,眼下

可以肯定,那位神秘的朋友必定是国民党的一个大特务!他和这位大特务曾经是朋

友,而且曾经请他相帮着办过事,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却也有必要向领导上说清楚。

王知一也知道,这件事不说要比说的好,不说倒很清楚,因为他确实也没有做

过什么坏事。说了倒反而没法弄清楚,谁能证明你不是特务,谁知道特务有没有交

给你什么任务?你能叫特务帮你做事,难道特务不会叫你做事?所有的特务都是魔

鬼,哪有一个魔鬼是善良的?

王知一有他自己的哲学,他崇尚君子坦荡荡。做人应该是不计得失,但求是非;

别人认为不清楚那是别人的事,自己对自己要清楚,要忠诚老实,毫无隐瞒。所以

他在肃反运动开始的时候就向领导上说清楚了,说清楚之后他准备接受隔离审查,

或者是去尝尝铁窗的风味。

那时候搞运动开始时也是轰轰烈烈,宁左勿右,不过,到运动的最后总要来个

纠偏,基本上还能做到实事求是。王知一的事情经过层层调查,经过市委的研究,

肯定了那个神秘的人物是国民党的高级特务,但是不能肯定王知一和这个特务是否

仅仅是一般的朋友,最后只能作为一个悬案悬在那里。对王知一是控制使用,既不

提拔也不开除。王知一也感觉得到这种控制,但他心安理得,埋头著书,因为他本

来就不想发财,更不想升官。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王知一忧心仲仲,他发现这次运动有个特点,就是

相互之间揭老底:你说我是叛徒,我说你是特务,他又说你曾经反对过毛主席……

所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好像并不重要,因为这是普遍的,认识了,改正了还可以当

官。唯独是所谓的历史问题却是抓住不放,已经作过结论的事情也要重新审查,何

况他的事情是从来没有作过结论的!

王知一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觉得“文化大革命”对他来说是在劫难逃了,

人难逃,著作也难逃,他那《欲海通鉴》要被当作反动文章了,连一代史学大师郭

沫若都宣布要把自己的文章都烧掉,何况他的《欲海通鉴》呢。当然,郭沫若的作

品是烧不掉的,因为他的作品都已经是白纸上的黑字,已经收藏于国内外的图书馆

和广大的读者的手里。而《欲海通鉴》仅仅是一份初稿,付之一炬便化作尘埃,不

会留下任何痕迹。

在破四旧刚刚开始的时候,王知一便去和朱益老头商量,怎样才能把这份手稿

保存下来,是埋在地下呢,还是藏在屋顶上面。埋在地下怕烂,藏在屋顶上也不保

险,抄起家来会挖地三尺,上天入地。

两个人商量到最后,觉得还是博物馆的古旧书库最最保险,那里能防盗、防火、

防偷,也不会有人到那里去破四旧,藏一部手稿在那些积满尘灰的故纸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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