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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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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看得清楚,他们仍搅在一起,从桥头滚到了公路上,从公路上滚到了路边的水渠

里,又从水渠里双双站起,狼的口咬住了舅舅的肩头,血顺着肩膀流下来,又在摔

打中溅在地上,艳如桃花。

而舅舅猛一挣脱,再扑向了狼,抱住的是狼的后下身,狼使劲抖着身子,企图

将舅舅摔掉,舅舅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抓住狼皮,嘴在狼的后背上啃。有人趁机拿木

棍捅狼头,捅到狼的嘴里,狼却咬住了木棍,拽也拽不出来,三四个人便抓着木棍

往下压,狼嘴被翘开来,同时有人喊:“砍腿!砍腿!”一镲刀砍在了狼的前腿上,

狼跪卧下去,无数的木棍落在狼头上,狼的眼睛瞎了,鼻子扁了,舅舅一丢手,一

榔头落在狼的背上,狼趴下了,嗥叫着,身子在剧烈地抽搐。现在,所有的人都上

去打狼,有人将镲刀砍向了狼头,镲刀当地弹回来,刀刃上崩了豁,一阵乱石砸下,

狼头就窝在路渠的泥里,被砸成扁形了。那撅起的屁股上,一条长尾举起来如旗杆

一样,众人后退了一步,叫道:别让它扫着了!但长尾直直地在空中硬着,硬着,

突然就软下去,像一根棍子栽倒,狼一动不动了。

舅舅的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他没有包扎,也没有擦,瞅着狼说:“真的是你来

了?!你活么,你活一百五十岁么!”却猛地转过身,揪住了五丰的衣领,叫道:

“你送狼走?!”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却猛地转过身,揪住了五丰的衣领,叫道:“你送狼走?!”)

“这哪儿是呢,这哪儿是呢?”五丰的脸色煞白,“我送猪去配种过两次了,

猪怎么就会变成狼呢?你到我家去看看,你到我家去看看嘛!”舅舅把他提起来,

扔在了泥水地上。

一部分人留下来清理现场,一部分人拥着舅舅和五丰往中心村的街上走。舅舅

却停住脚,对我说:“你说该不该打狼?”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十五只狼已经是杀光了,我再说保护的话有什么用呢?

“这只狼真是给你托梦的那只狼吗?”

“我普查时竟然没有认清它,它狗日的还是要咬我,可我到底把他打死了!”

“这只狼是恶。”“狼有不恶的?”立即周围的人在喝斥我。

我再没有说话,过去解下了舅舅腰间的腰带,撕开了,为他包扎伤口。舅舅竟

将他的枪交给了我,让我扛着,我们往五丰的家走去。五丰一路在强辩着他哪里会

送着狼走,他明明驮的是猪,怎么就变成了狼,可就在他家门前的厕所墙根,一只

母猪卧在那里,五丰傻眼了。

五丰说,他真是早晨起来把猪要送去配种的呀,这猪去年配过种,总是配不上,

配了三次才怀上孕,生下一窝猪娃。前几天,猪晚上总是叫,哼哼哼哼不得安宁,

他对他老婆说,是不是想要配种呀,第二天早晨他就把猪绑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带去

了配种站,母猪回来安闲了两天,到第三天又不行了,夜里还是哼哼个不停,他就

知道种没配上,又得去配一次了。因为一头猪才配了种又去配种,会让村人笑话的,

他就没有捆绑,包了一件雨衣让猪坐在后座上,他家的猪古怪,坐在后座上竟x得

很牢。可回来只隔了一天,夜里就又哼哼唧唧开了,气得他说:让你去配种哩,还

是卖淫呀,你倒上了瘾了?!不要叫啦,明日送你去配种站!猪就不哼哼了。今早

起来,他知道村人都在搜索狼的,他也是昨天后晌跑着撵狼哩,还在炕上他对老婆

说,大伙都撵狼哩,咱就不去配种站了,可老婆说猪在发情期不去配,错过日子生

什么猪崽子,没了猪崽子拿什么赚钱?他是怕老婆的,老婆说的也有理,更何况撵

狼少了他一个也没啥,就起床收拾了驮猪去配种站。天是下了雨,给猪披上雨衣岂

不正好,可他去了圈里赶猪,猪却没见了,心里还想,莫非猪让狼叼走了?回头一

看,猪已经披好了雨衣坐到摩托车的后座上了!他还骂了一句:不要脸!将摩托车

推出来。推出来他觉得肚子咕咕响,他是拉肚子的,已经三天了一直拉稀,他就把

摩托车靠在厕所墙外自己进了厕所,拉稀拉了很长时间,总是拉不净,等他出来,

瞧猪披着雨衣在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他就骑上走了的。

“这猪怎么还在这里?”五丰有口难辩了,“我说的是实话,狼又不是我的亲

家,我送狼出村子?!你们瞧瞧,要是我说谎,猪平日在圈里的,它怎么会在这儿?

咱到厕所里看看么,我拉的是稀屎,看有没有稀屎!”“这是狼在掉包哩,”舅舅

说,“好了好了,再不说了,你现在再把猪驮去配种吧。”众人嚯嚯地笑了起来,

从五丰家门前钻进一个巷道往街上去,而烂头还在作贱:“这回可不能再掉包了,

猪没配上给你配上了!”我一抬头,却见一只狼极快地从巷道那一头一闪跑过去了,

“狼!”我锐叫了一声。

这一声使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提了枪急跑向巷口,确实是狼,已经跑过了

巷口的土场,要闪过那座麦秸垛了,我举起枪,叭,狼应声而向前跑了几步,踉跄

着倒下了。

“我打中了狼了!”我大声地叫。

“还有狼,怎么还有狼?”舅舅跑过来,“你打狼了?你打中了狼了?!”舅

舅这么一问,我也意识到我怎么就打了狼了,而且我是从未放过枪的,但就那么一

枪,竟就将狼打中?!

人们呼地跑过去查看被我打中的狼,但是紧接着远处在喊:“打着根保了!打

着根保了!”抬过来的真的是人不是狼,人并没有死,屁股被打穿了。

我离开了雄耳川,悄悄地,在半夜的子时。

护送我的是我的舅舅,他一直把我送出盆地二十里路,还在叮咛着不要害怕。

被我打中的根保并未危及到生命,子弹是从左屁股蛋打进去,又从右屁股蛋穿出去,

嵌进麦秸垛后的柿树身上,千幸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把软组织打出个窟窿,流

着血和翻开了白花花的肉。但这件事是太可怕了,昏迷了十多分钟而清醒过来的根

保一边哭喊着疼痛,一边叫嚣他要告我。村子里的人全然不站在我的一边,给根保

鼓劲,说我这是故意伤害,因为我一直在反对着打狼,怎么会突然拿枪来打狼呢?

如果真如我的舅舅所说的十五只狼,那么十五只狼都死了,我为什么硬说是狼而开

枪?是我的舅舅终于一口咬定根保是他误伤的,是他当时拿的枪,他太紧张了,还

以为又出现了狼,他来私了。舅舅到底是怎么私了的,我一概不清楚。但舅舅用捣

碎的篦篦芽草敷伤,这是猎人常用的办法,也是山地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偏方。舅

舅对根保说,也是在对我说:没事的,半个月就好了。连烂头也在安慰根保:只要

没打断你那东西,这有什么,躺上半个月,把陈年老瞌睡趁机也睡了!

谁也没有想到,我回到了我梦寐以求的雄耳川竟是这样仓惶而逃,更没有想到,

与舅舅神话般的相遇又要神话般的离开了。

我拥抱了我的舅舅,舅舅并不习惯我的举动,他扳过我的脑袋,用手擦了我的

眼泪。

“你几时还回来?”他说。

“我还能回来吗?”

“都是舅舅不好……你原谅你舅舅吧。”“其实都是我的错,”我说,“怪你

什么呢,因为你是猎人,倒是我导致得一只狼都没有了。”“但你要回来的,”舅

舅头垂下来,“我最后萎缩在炕上的时候,我给你带信,你是要回来看看我,行吗?”

“舅舅不会病的,舅舅现在不是蛮精神吗?”

“可再没有狼了啊!”这话使我们都突然陷入了悲伤,再也没有狼了,要为狼

建立档案而成为了不起的摄影家的幻想破灭了,将在省城里更加百无聊赖了,舅舅

从此将真真正正的不是了猎人,同施德主任他们一样,他活着的意义又将在哪里呢?

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我也感觉到在舅舅的心里,我们都是在真切地怀念狼了。

“舅舅,”我说,“你真的能识别被打死的那些狼吗,是肯定有十五只狼吗,

会不会哪一只你从来未见过?”

“你的意思……?”

“村人说政府投放了新狼……”“投放没投放我不知道,打死的都是我编过号

的。”“那么……或许政府真的投放了狼?”

舅舅惨然地笑了一下。

人见了狼是不能不打的,这就是人。但人又不能没有了狼,这就又是人。往后

的日子里,要活着,活着下去,我们只有心里有狼了。

这回是舅舅抱住了我,我们的脑袋撞在一起,他胸前那枚金香玉撞在我的扣子

上,当地响了一下,他问道:“你的那块呢?”

我说我挂在翠花的脖子上了,他怔了怔,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便

要把他的金香玉送我。我不要,他坚持卸下来要我拿上,却未料到,他交给我的时

候我还未接住,他手却放开了,金香玉就掉下去,叭,不偏不倚落在脚下的石头上,

玉片溅开。

我的脸色骤然大变,他仰头叫道:“碎了,碎了,这都是天意,金香玉一定会

碎为两块,咱该一人拿一块了。”低头在地上找,果然碎为了两块,而且大小相同。

我们全没说不吉利的话,嚷道着这玉有灵性,各人把一块装在了衣袋里,他把他的

小包袱解开,又要将那张狼皮送我。“我再没什么好送你了,看着狼皮,你就会记

着你有一个舅舅了,想着也好,骂着也好,反正你是有这么一个舅舅了。”我们就

这样分手了。我从一条独木桥上趔趔趄趄地走了过去,回过头来,月色苍茫里,舅

舅还是站在河的那岸,流水哗哗,天上是水形的云纹,地上是云纹的水形,月亮像

眼睛一样在照着。那条独木桥倏忽间竟全部塌落下去,塌落得无声无息,如蜡做的

东西在高温中一下子消失了一样,一截一截木板顺水漂流,再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时候,我看见了狼狈不堪跑来的烂头,还有翠花和富贵,富贵在彼岸汪汪地叫。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这时候,我看见了狼狈不堪跑来的烂头,还有翠花和富贵,富贵在彼岸

汪汪地叫。)

我回到了州城,州城的《商州地区生态环境保护条例》正式出台,生态环境保

护委员会的人领着一大批志愿者在大街小巷设了摊位大肆宣传。我向专员汇报了二

十多天的拍摄工作,我不能说谎,如实地讲了一切。专员大为震怒,当着我的面,

就给有关部门打电话,建议撤销舅舅的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委员的资格,并责令派

人去调查,如情况属实,收缴舅舅的猎枪依法处理。专员如此铁面不留情,我为舅

舅担心起来,但我并不为舅舅的捕杀狼的行为庇护和开脱,我却埋怨在这个时候,

楚府是不能投放新的狼种的,专员却说,并没有投放新狼。

可以说,专员是十分器重我的,他指望着我能为商州地区的生态环境做出贡献,

结果却适得其反。专员尴尬,我更尴尬,他虽然让秘书领我去宾馆居住,我已经没

有了脸面再继续呆在商州。对于专员,对于舅舅,对于狼,我就是一颗扫帚星。我

回到了省城,无法对单位领导说明我这么久都干了些什么,白白受到了自由散漫,

不能如期归来耽误工作的处分。我的情绪坏极了,在单位和同志吵架,一个人跑到

大街上去溜达,在北大街的天桥头上,走过来走过去,我发现了一个警察一直在梧

视我,后来他走近来要我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我的证件是齐全的,他说:这么晚

了你在浪什么?他将我认作了小偷小摸的嫌疑人。我走下了天桥,马路边的小树林

里突然有一妖艳女子幽灵般附过来,问道:先生,买床吗?我说:什么木质的?女

子哼了一声走开了,她似乎还骂了我一句。天哪,她是在把我当嫖客了!我匆匆搭

上了出租车,大声地对司机说:愿意开到哪儿就是哪儿,我给你付双倍车费!出租

车跑开来,而车道上尽是自行车,你怎么按喇叭它也不让道,司机还未骂出口,我

则头伸出车窗将痰吐在骑自行车人的脸上。结果骑自行车的人要拦出租车,出租车

虽硬是在人窝里挤着跑走了,但飞来的一块砖头打碎了车窗玻璃,又一只臭鞋从玻

璃洞里钻进来砸在我的鼻子上,我给出租车赔了玻璃钱。回到家里,把在街上的事

说给老婆,希望老婆能安慰我,老婆却也嘟囔我出了一趟差回来脾气怪怪的,受了

伤赔了钱活该,为什么要对人家吐痰?我就又火了,叫嚣着天下人都在算计我,连

老婆都是这样?!

“瞧你这凶劲,你是狼啦?”老婆说。

“我就是狼,怎么着,我就是狼了怎么着?!”老婆吃惊地看着我,突然手脚

慌乱,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掰了我的眼皮看了看,就噔噔地去拨打电话,她拨打

的是急救医院的电话,一迭声地对着话筒喊:快派急救车来,快派急救车来!我过

去一把撕断了电话线,吼道:“谁有病?谁有病?!”她一下子将我抱住,泪流满

面,却在安慰我:“你没病的,子明怎么会有病呢?没病,没病!”我推开了她,

钻进卧室,砰地把门关了,默默地看着我拍照下来的那一堆关于活的死的狼的照片,

还有那一张已经挂在墙上的狼皮,冷静下来,乱也为我的行为吃惊着,真的是我的

脾气变了吗,和狼打了二十多天的交道,那些死去的狼的灵魂附在了我的身上吗?

夜里,我就常常做噩梦,我说不清是否在梦境里,我总觉得我的前世就是一只狼,

而我的下世或许还要变成只狼的。醒过来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我已经和老婆一

星期不做爱了,甚至睡觉在一张床上,各人睡各人的被窝,我就铺了舅舅送我的那

张狼皮。可有几个晚上,我是被老婆摇醒的,醒过来就一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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