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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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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继续读下去:

Dominusdixitadme;Filiusmeusestuegohodiegenuite

Alleluia。①

①以上两段文字均为拉丁文。这一段的意思是:上帝对我说,你是我的儿子,今天我生下了你,哈利亚路。

是的,是的,哈利亚路,哈利亚路①!她衷心地欢呼着。管风琴似乎也明白庭长夫人的心声,奏出了一串串欢快的音符,在昏暗的教堂里回荡,升上穹顶,似要冲破屋宇,飞上天空,让全世界都听到这欢乐的琴声。琴音的意思是这样的:

①意思是:“赞美上帝!”

再见吧,悲伤圣母马利亚,

明天我就要出发,

航船上插满鲜花,

去那遥远的哈瓦那。

突然,琴音变了,仿佛在呼叫:

我从未见过神父的家,

像眼下见到的那样。

接着,又以平缓的音调演奏:

起来,马诺里约,

他又随即倒下。

我曾帮你脱险,

眼下又大难临头,

我不知能否帮你……

起来,马诺里约,

快起来,马诺里约!

这一切都跟一千八百七十多年前圣婴在伯利恒诞生有关,但这和管风琴又有什么相干呢?然而,它仿佛乐得发狂,失去了理智,一串串音符从锥形管子和喇叭里发出,像一颗颗小小的启明星,照亮了人们的心灵。

教堂内光线暗淡。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煤油灯挂在柱子上。灯的四周相当明亮,但离灯稍远处,仍十分昏暗。只有各个殿堂。祭坛后面和唱经处后面有这种煤油灯。祭坛上和唱经台上的大蜡烛从远处看像点点星光。欢乐的管风琴声从一个殿堂跳到另一个殿堂,从地上飞向屋顶,像曙光一样照亮了整个教堂。这时是午夜十二时,子时弥撒开始了。

为了表达这个庄严时刻基督徒内心的欢乐,管风琴奏起了斐都斯塔的民歌和当时流行的曲调。庭长夫人充满宗教激情的心微微地颤抖着,她爱世上的一切:人类、飞禽走兽、田野的花草和地上的小虫,以及海上的波涛……显然,宗教的道理简单易懂,宇宙万物受高踞天庭的上帝支配。上帝之子诞生,世界一片欢腾。尽管过去了这么多世纪,但爱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上帝曾降临人间,无论从现在看,还是从当年看,都是确凿无疑的。这正是万物欢腾的原因。管风琴手演奏了斐都斯塔的女人们在露天舞会上唱的民间小曲,这样做完全正确。庭长夫人将那些似微风般一吹而过的民歌的演奏看成是乐师表现出来的仁爱之举。朴实无华的民歌的演奏使世俗的情感和青春的欢乐升华到更高的境界。安娜认为,这一切都十分美好。宗教允许演奏民歌,说明它具有慈母般的爱和高雅的艺术欣赏力。

此时此刻,教堂和外部世界已完全不存在鸿沟,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在管风琴的乐曲声中,回荡着对夏日愉快的乡村生活的怀念和水手们的欢乐,散发着百里香和忍冬的芳香和山野、海滩的气息。安娜非常兴奋,心潮起伏,虽说天已很晚,但她不想睡觉。她将脑袋枕在新建的石头祭坛上。这是她所在的礼拜堂内的主祭坛。她不再进行思考,只是在感受着什么。

一排黄色的铜栏杆将中殿和翼殿隔开。栏杆的两边是精工细作的铁制讲道台,两只展翅站立的金色老鹰身上分别放着《使徒书》和《福音书》。安娜见到祭坛左边的讲道台上出现格洛塞斯特尔的身影。他的身躯虽有点歪斜,但神气十足;他那件用金银丝线织成的十字褡在烛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管风琴声刚一停止,副主教便开始朗读《使徒书》的第二章,这是使徒圣保罗致提多①的一封信,并作了新的解释。这就像有人为了打断别人说的笑话,有意更换一个严肃的话题。他见听众十分专心地在听,十分得意,便有意读得很慢,还将词尾念得很重。听他朗读的语调,人们以为圣保罗的那封信就是他本人的杰作。自鸣得意的副主教刚一念完,管风琴声再次响起,所有的琴管齐鸣,欢乐的琴声再次充满教堂。这时,管风琴像当地的风笛,模仿市政府那个风笛手演奏了《特拉维亚达》②中的祝酒歌和《吟游诗人》中那种粗犷的曲调。最后,当里帕米兰活泼的小脑袋从另一个讲道台的栅栏边出现时,管风琴便演奏起《怯弱的女人》:

①圣保罗的门徒。

②意大利一歌剧。

现在你真称心,

怯弱的女人,

怯弱的女人,

怯弱的女人!

站在教堂两侧的卡洛斯分子和自由党人见此情景,觉得很好笑。他们低声地在说着什么。从这两个对立派别的人的表演看,庭长夫人认为人们都希望和平。安娜真希望所有的人都在上帝面前团结起来,政治上的分歧是小事一桩,应该忘掉。

里帕米兰微笑着,费力地将他即将朗读的《路加福音》放在铁鹰的翅膀上。

副主教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站在讲道台的台阶中间,他身边站着两个手持烛台的侍僧,其中一个是塞莱多尼奥。

“继续读《路加福音》①……”里帕米兰开始读起来。他十分困倦,读完一句,就乘机打一个阿欠。

①原文为拉丁文。

“在那个时候……”他继续往下读。在那个时候曾颁布过一道法令,对所有的人进行户籍登记。这是非常热衷于搞统计的恺撒·奥古斯托搞的。这件事后来由叙利亚的总督西里诺完成。里帕米兰读到这里时,困倦得合上了眼睛,但不久他又醒了。接着读约瑟①和圣母前往伯利恒时的情景。“他们在那里的时候,马利亚的产期到了,就生了儿子,用布包起来,放在马槽里,因为客店里没有地方。”②

①即圣约瑟,圣母马利亚的丈夫。

②《路加福音》第二章第六节。

里帕米兰慢吞吞地读着,看看听众有没有听懂。当他读到牧人们夜里不睡觉在看守羊群时,堂卡耶塔诺想起自己当年非常喜欢的牧歌,这时他真的非常激动。

庭长夫人看着书,听着那质朴动人的故事,心里更加激动。圣婴啊!她现在才明白这个生于摇篮、死于十字架的伟人富有诗意一生的巨大意义。仁慈的上帝!她的心里感到甜丝丝的,继而,全身的器官也像泡在蜜糖水里一样甜美异常。里帕米兰这个小老头儿在讲道台上讲述耶稣的诞生,就像他亲眼看到那样生动。他说得太好了。

这时,有一部分听众显得有些不耐烦,不像刚才那么一本正经地听讲了。有些站在边边角角的人还在说笑话。在祭坛后光线最暗淡的地方,有几个小青年在棋盘似的大理石地面上滚动铜币玩耍,招来了一群泼皮无赖,他们跟着滚动的钱币在后面奔跑。铜币停止滚动,他们便一齐扑倒在铜币上,推揉,践踏,扭打,就为争夺那枚没有什么价值的钱币。

“巡逻队”一来,这群无赖便东奔西跑,消失得无影无踪。“巡逻队”是由讲经师和几名侍僧组成的,由讲经师指挥。他身穿短袖法衣,披着斗篷,拿着四角帽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几名侍僧手持蜡烛像卫士一样庄严地走在他的左右两边。他们在讲经处后面。翼殿和祭坛等地转了几圈,密切监视着流氓、无赖的破坏活动。由于教堂内光线昏暗,子时弥撒传统的诵经仪式拖的时间又长,而人们在习惯上对子时弥撒也比较随便,所以,有必要严加防范,免生意外。

然而,有些读神的行为是“巡逻队”也无法阻止的。比如,听众不按序听讲;在主祭坛和讲道台铁栏杆边站的人特别多,非常拥挤,其他一些地方人就很少,显得稀稀拉拉。在教堂里众人都是平等的,所以,各个阶级、年龄和地位的人都拥在一起。奥布杜利娅·凡迪纽将自己的祈祷书放在贝加亚纳侯爵家的厨师佩德罗的背上,而她的后颈上又可以感受到贝贝·隆萨尔呼出的热气。隆萨尔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他也无法加以阻止。在奥布杜利娅·凡达纽看来,宗教就是这么一回事:在举行重大的宗教活动时,人们不分阶级、性别,聚在一起,你推我挤。至于这些活动有什么意义,她一无所知。比西塔辛也在那儿,挤在过道的人群里,脑袋夹在栏杆中间。她的旁边是巴科·贝加亚纳,他假装有人往他身上挤,拼命往他表妹埃德尔米拉身上压过去。姑娘脸红得像樱桃,眼睛盯视着祈祷书上圣约瑟的像,心里却在想她表兄的一举一动。她竭力想离开前面的铁栏杆,生怕自己会被人潮挤扁。在这昏暗的大教堂里,你推我挤的人群犹如拍击暗礁的海上波涛。正如《御旗报》中说的那样,斐都斯塔的年轻人似乎都上这儿来了。他们仿佛在梦幻中聆听管风琴的演奏声,望着微弱的烛光,推推挤挤,眉眼传情。人群中不时听到咳嗽声。奥布杜利娅喜欢逗人发笑,用华金·奥尔加斯的话来说,她爱调情。她认为,在教堂里干这种事特别有味儿。

“从这些基督徒身上可以看出他们道德太败坏了。”堂庞佩约·吉马兰想道。他还没有退烧,就和堂阿尔瓦罗、奥尔加斯、佛哈和俱乐部的其他一些成员一起用了晚餐,就到教堂里来参加子时弥撒。

是的,他是不该去教堂的。尽管他是醉了后才去那儿的,但人在那儿,这是事实。他们让他喝一种味甜的烈酒,将他灌醉,害得他呕吐,将吃进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真恶心!随后,他们又让他吃了很多东西。吃饱喝足后,他准备回家,和他吃饭的人中间,有人愿陪他回去。他们也真会跟他开玩笑,居然将他送到他多年未进的教堂里来了。他提出抗议,要走,但他们不让他走,再说,他一个人也不敢回去,外面天又这么冷。

“各位先生,”吉马兰低声对堂阿尔瓦罗和奥尔加斯说,“我要说清楚,我抗议过了,我是喝醉后被你们骗到这儿来的。”

“对,对,是这么回事儿。”

“我得说清楚,这不能算改变信仰。”

“不,不是这样的。”

“也不是亵渎神灵。尽管我不信教,但我尊重所有的宗教。如果人们知道我跟一群酒徒来到这儿,会怎么说呢?我承认,‘公鸽’完全有权对我拳打脚踢,用鞭子抽,将我赶出教堂。”

“老兄,这我们都知道。”佛哈说,“总之,堂庞佩约承认,他在这儿就像……狗一样。

“您这个比喻非常贴切,我在这儿真像条狗……这儿的一切也真叫人恶心。你们听听那管风琴手在演奏什么,他也跟你们一样喝醉了,将上帝的殿堂变成了灯烛舞场,纵饮狂欢。先生们,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是庆祝耶稣的降生,还是酒神的再世?”

“咚,咚,咚!我是将军……”

小华金·奥尔加斯一边像敲鼓一样敲打吉马兰的脑袋,一边唱道。接着,他便离开黑暗的礼拜堂,像大海捞针一般在人群中寻找奥布杜利娅。他在身材魁梧的隆萨尔和巴科家的厨师中间找到了她,随即又转身回到堂吉马兰的身边。

庭长夫人听弥撒的厅堂和俱乐部那几个人所在的厅堂只隔一排高高的栏杆。安娜听奥尔加斯在劝无神论者不要离开教堂。她只能隐隐地见到他们的人影。

“巡逻队”一过,情况就不一样了。借着晃动的黄色烛光,安娜见到了讲经师那高傲的身影和堂阿尔瓦罗匀称、优雅的身姿。堂阿尔瓦罗半睁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低着脑袋,手扶栏杆,像个虔诚的基督徒似地专注地听着弥撒。

讲经师也见到了庭长夫人和堂阿尔瓦罗。他俩只相隔一个栅栏,但相距不远。见此情景,讲经师拿四角帽的手不禁抖动起来,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继续进行巡逻。

梅西亚没有见到讲经师,也没有见到庭长夫人,他谁也没有见到。他喝醉了,站在那儿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

讲经师带着他的“巡逻队”走远了。安娜仍然在瞧着堂阿尔瓦罗,但她没能看清。她想像着:他身穿红色外衣,十分合身,风度翩翩……他就在她身边,就在铁栏杆的对面,走过去两三步就能触到他。这时,管风琴演奏出最狂热的乐章,在向教徒们告别。这首曲子年初在圣布拉斯朝圣节上安娜也听到过,当时堂阿尔瓦罗也在身边……她闭起眼睛,双眼满含泪水。往事的回忆总是非常神圣。美好和亲切的。在圣布拉斯朝圣节上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由于管风琴手演奏了那首乐曲,她才想起了那天下午的情景。她仿佛见到堂阿尔瓦罗就站在自己身边,对她爱得要命,却又不敢说出爱慕之情……她感到此时十分幸福,从内心深处感到幸福。即使前些日子和讲经师在畅谈宗教的虔诚和友情时,也没有这么愉快。

当安娜摇晃着脑袋,打算将这些不应该出现的罪恶念头摆脱时,她发现教堂的人都快走光了。她倚在忏悔室的墙上,又冷又害怕。她赶紧站起身,匆匆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大教堂。

管风琴早已停止奏鸣,它像个醉汉一样,吵闹了一阵后睡着了。灯光也熄灭了。

到了教堂门口,安娜见到讲经师。

堂费尔明脸色苍白,她身边有人擦了一根火柴点烟,她看得一清二楚。火柴熄灭后,德·帕斯走近庭长夫人,用柔和而略带抱怨的语气说:

“您弥撒听得很开心吧?”

“听弥撒开心?”

“我的意思是说,您是不是喜欢这儿演奏的曲子和唱的歌?”

安娜发现她的忏悔神父言不由衷。

他们一起走出教堂大门,发现街上还有一些走在后面的人,便只好分手。

“晚安!”讲经师说。他的心情不好,几乎想发火。

他没有再说什么,竖起衣领,大步朝家里走去。

安娜真想跟他去。她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发现他在生气。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是想到了那个冤家,也为往事的回忆高兴过,然而,这一切堂费尔明怎么会知道的呢?他居然这么气冲冲地走了!她对他怀着深深的怜悯和感激之情,她真想追上前去,叫住他,安慰他,向他表明,她还是以前的安娜,她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不理他的。是的,有些女人就不理他了。她们在躲避这个像圣徒一样的了不起的人。有些女人过去争着跟他好,这时也不理睬他了。为什么呢?都是因为那些卑鄙的诽谤。她是不会这么干的,她相信他……她愿不假思索地跟他走到任何地方。她知道,靠他和圣特雷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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