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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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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诽谤。她是不会这么干的,她相信他……她愿不假思索地跟他走到任何地方。她知道,靠他和圣特雷莎的帮助,她可以免人地狱。然而,她不能追上去安慰他,将一切全都告诉他。如果她这样做,佩德拉会怎么想呢?这个侍女常常不言不语,脸带微笑地在她身边侍候她。佩德拉已不像过去那样讨人喜欢了,尽管她还是那么殷勤,庭长夫人总有些讨厌她。

刚才讲经师和庭长夫人说话的时候,佩德拉有意离开他们两三步。她见讲经师竖起衣领大步地走了,便想他们俩准是闹别扭了。

庭长夫人朝新广场方向走去。她迷迷糊糊地走着,仿佛沉醉在梦幻和音乐中。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在摇篮中的圣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自家门口。她想像中的耶稣诞生的情景跟那天晚上在剧场上演出的景况完全一样。

梳妆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对着镜子将头发重新梳了梳,让长发披在肩上。

她的模样真像圣母,像宝座上的圣母,只是怀里还少个孩子。她抱着双臂,对着镜子凝视良久。

有时她真怕自己会发疯。她的宗教虔诚突然消失,整天懒洋洋的,连祈祷也不想做,宗教书籍也不想阅读,也很少进行静思默想。即使进行宗教方面的思考,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上帝,而是梅西亚的形象。

她原来以为过去那个陷入绝境、充满叛逆精神的安娜已经死去了。其实并没有死,她只是遭到了迫害,陷入了困境,但还活着,她就像被希律王关押在水牢里的施洗者圣约翰①一样,从心灵的深处发出呐喊,这喊声在她的头脑里回荡。这个叛逆的安娜像一种寄生虫,在吞噬着另一个虔诚的安娜(她是讲经师谦恭的弟子,亲密的朋友)的一切美好的愿望。

①圣约翰国反对犹太国王希律娶侄女希罗底为妻而被关押,后遭杀害。

想到圣婴这个形象,她平时会产生甜蜜的感情,这时,却反而感到痛苦。

在安娜的内心深处,这时又出现了一种渴望,她真希望做个母亲。她感到异常孤寂,如果有个孩子,她的心灵就不会如此空虚。

安娜身不由己地离开卧室。和往常一样,外面黑洞洞的,她摸黑穿过客厅,走过过道和餐厅,悄无声息地来到金塔纳尔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里面还有灯光,丈夫还没入睡,里面还有嗡嗡的说话声。

“他在跟谁说话呢?”安娜把脸贴近门缝,看见堂维克多坐在床上,下半身裹着被单,上身披一件红色法兰绒外套。出于某种迷信,他没有戴睡帽。他尽管从不怀疑自己的妻子,但他大概从文学作品中读到过的,认为戴睡帽会引起夫妻不忠。可是,那天夜里天冷,身边又没有棉帽和线帽,他便戴上了白天戴的那顶饰有金黄色长缨的绿色帽子。安娜看到丈夫那副奇怪的打扮,看到他正借助挂在墙上的那盏油灯的灯光,大声地读着书。

她再细细一看,丈夫不像在读书,倒像是在演讲。她看见他激情满怀地高举一只胳膊,颤抖的手紧握一把剑柄华丽的长剑。他一边大声地吟诵着,一边舞动那闪闪发亮的长剑,仿佛在扮演戏剧里的某个骑士。瞧他这个样子,安娜真怕他会发疯。

金塔纳尔认为,在他想像的这个场合里,挥舞那柄亮堂堂的长剑是无可非议的。他口中吟诵着十七世纪的美妙诗文,正在保护一位小姐。原来这位小姐的兄长要杀害她,金塔纳尔口中念着一首五行诗,发誓说,作为一名骑士,宁可被乱刀砍死,也不会容忍这种暴行。

安娜不知道丈夫在演戏,所以,当她想到这个戴着帽子,披着红色法兰绒外衣,深更半夜坐在床上,挥舞长剑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时,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她知道,只有这个男人才有权抚摸她,爱她,为她提供做母亲的快乐。她此时此刻由于想到了伯利恒的牛棚和其他事情,才渴望自己成为母亲。

她这次上丈夫的卧室来,本想坐在他的床边,跟他说说话,谈谈子时弥撒的情况,如果他还没有睡着的话。这个可怜的女人此时真想摆脱那种种会使她发疯的想法,克服宗教信仰和情欲冲动之间的矛盾。她需要亲切的话语、家庭的温暖,她需要爱情,需要她有权得到的一切。但她见到自己的丈夫披着上衣,像个木偶戏里的木偶一样挥舞长剑时,不禁怒火中烧,满脸通红。她不想进去看丈夫演戏,便往后倒退一步,长裙碰到了地上什么东西,吓得金塔纳尔大叫起来:

“谁呀?”

安娜没有回答。

“谁在外面?”堂维克多尽管念了一段段表示豪言壮语的诗文,但心里很虚。他似乎平静了一点儿,又问道:

“佩德拉,佩德拉!是你吗,佩德拉?”

安娜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猜疑,心头涌现了一阵奇特的醋意。她认为自己是在吃醋。

“难道他和那个侍女有私情?”

“安塞尔莫,安塞尔莫!”堂维克多又以同样轻柔、亲切的语气叫道。

安娜蹑手蹑脚地走了。她为许多事情感到羞惭:为刚才的猜疑,为那种现在觉得十分荒唐的欲望,为她的丈夫,也为她自己。

啊,夜半三更,一个人穿过黑洞洞的房间、走廊,就为做一件不可能做的事情,去看那个滑稽的演员演戏吗?安娜心里感到十分难过。她此时已来到客厅,正小心翼翼地摸着家具慢慢走去。她突然想:“如果这时出现了奇迹,出现了爱情的奇迹,堂阿尔瓦罗在黑暗中出现,抓住我,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说,他爱我……我会怎么样呢?我这个不幸的人,一定会经不住考验,屈从他,倒在他的怀里……”想到这里,她差一点昏过去。她昏昏沉沉地朝前摸去,摸到一张缎子面的沙发,她半裸身躯,躺在沙发上。她哭了,连她自己也不知哭了多久。

餐厅的钟声使她从昏迷中惊醒,她冷得全身打哆嗦,披散着长发,袒胸露臂,再一次摸黑回到了自己的梳妆室。梳妆镜中反映出来的烛光十分微弱,很快就要熄灭。安娜见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很像飘浮在卧室黑洞洞的背景中的一个美丽的幽灵。她对着自己的倒影苦笑了一下,觉得那是魔鬼的笑容。她有些害怕自己,赶紧跑进卧室,站在虎皮垫子上,把衣服脱光。她发现佩德拉的一把用来拂尘的掸子忘在墙角边。此时她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突然跳到角落里,拿起那把弹子,毫不留情地抽打自己的身体,一下,两下,十下。她觉得这样做十分荒唐,便将掸子扔到一边,像酒神女祭司一样一跃跳到床上,有点发潮的冷冰冰的床单更使她气恼,她发狂一般用牙齿咬住枕头。她实在不愿意再胡思乱想下去了。半个小时后,她终于进入梦乡。

次日上午八时,安娜一个人从讲经师家门前走过。她上那儿去干什么呢?去教堂又不必路过那儿。她是希望在那儿遇见堂费尔明,或在阳台上见到他。也可能为了别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目的才来到教士街的。她没有遇上他,便朝大教堂走去。她在正殿中间的木凳上坐下,脑袋倚在冰冷的镀金栏杆上,从远处听着弥撒。同时,默默地念着经文,脑子里不停地在思索着什么,一直到弥撒结束。她见到她的朋友德·帕斯来了,便对他甜甜地一笑。这一笑对讲经师来说,像一团火在他的五脏六腑燃烧。他没有笑,他的目光十分犀利。他这一瞥历时虽短,但意味深长,包含着指责和抱怨。也包含宽恕和感激。他很快就过去了,走进唱经处,来到他自己的位置。唱经完毕,他又走出唱经处,在祭坛前弯了弯腰,便走进圣器室。不久,庭长夫人又见到了他,他这时已脱去短袖法衣、披肩和斗篷,只穿法袍,手里拿着帽子。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这时他俩都笑了。五分钟后,安娜站起身来。他们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手势,完全是心照不宣,约定见一次面。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唐娜·佩德罗尼拉家的客厅里见面了。那儿还有不少女士,还有三个教士。用《警钟报》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斐都斯塔宗教界的精英。在场的那些女士大多数模样可敬,也有几位年轻漂亮。她们正怀着谦恭、喜悦的心情庆祝我主耶稣的诞辰,仿佛马利亚的儿子是专门为她们和其他一些尊贵的人才降生的。在她们的眼里,圣诞节和家族的节日无异。唐娜·佩德罗尼拉披一件裁剪得不好、样子也非常陈旧的黑缎子披肩,像自己过生日那样热情地接待善男信女们。人们发出欢声笑语,握手问好,互相称颂,表达内心的喜悦。讲经师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众人对他彬彬有礼,十分客气。尽管一小时后,堂费尔明还得去大教堂的讲道台上讲道,但他还抽空前来向他的朋友唐娜·佩德罗尼拉表示节日的祝贺。他真有礼貌!

堂费尔明声名狼藉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唐娜·佩德罗尼拉这一伙人的耳中,这里似乎无人对讲经师的品德有任何怀疑和议论。尽管在这些可敬的人中,也难免有人会对讲经师的为人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在唐娜·佩德罗尼拉家的客厅里却谁也不敢对斐都斯塔的这个克里索斯托莫①说三道四。

①四世纪君士坦丁堡总主教。

没过多久,安娜和堂费尔明便在唐娜·佩德罗尼拉家的小客厅里单独待在一起。唐娜·佩德罗尼拉见他们俩在说话,便在门口对他们招了招手,说:

“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我是来取几张纸的,我这就走…”

安娜本想告诉她,他们没有什么秘密,她何必马上就走呢?但讲经师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的话没有说出口。

“让她走吧。”德·帕斯威严地说。庭长夫人喜欢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希望他对她发号施令,支配她的行动。

讲经师站在阳台边,安娜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的含意是请求他原谅,并对他表示祝愿。

堂费尔明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安娜觉得他比夏天那阵子还瘦。

“我真累啊!”他满怀忧伤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完,他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安娜坐在他的身边。

“我大孤单了!”讲经师又说。

“怎么会孤单呢?我不明白。”

“我母亲爱我,这我知道,可她和我不一样,她要我走另一条路,而我却不愿走这条道。这些情况您全知道,安娜。”

“可您为什么认为自己很孤单呢?……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就更不行了,连我母亲都不如,跟我根本不是一条心。怎么啦,安娜?您不舒服了?怎么回事?我去叫……”

“不,不必了,我只是觉得身上发冷,打了个哆嗦,这没有什么。”

“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是的,那种病的症状不是这样的。别着急,因为天气潮湿,有点冷,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都没有说话。

德·帕斯发现安娜在竭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您得把情况全告诉我,我有权知道……我认为我有这个权利。”

安娜跪倒在她“兄长”的脚下,泣不成声地说:

“您有这个权利……不过,眼下在这儿不行,明天一大早我上教堂……”

“不,今天下午您就去!”

讲经师站起身来。安娜因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没有见到他站起来。他大踏步地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又回到了安娜的身边。她仍然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着,竭力不发出声来。

“安娜,最好现在就说,就在这儿,时间还来得及……”

“这儿不行,您得走了,否则会迟到的。”

“可是,您究竟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我求求您,夫人!安娜,您没有看到我在全身发抖吗?我可不是个玩偶,出什么事了?昨天,那家伙喝得醉醺醺地跟他几个同伙从我家门前走过,那已是清晨三点钟了……奥尔加斯大叫大嚷地说:阿尔瓦罗,阿尔瓦罗!你的情敌就住在这儿。居然有人说我是情敌,将我诬蔑成这个样子!”

安娜吃惊地看了看讲经师,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是的,夫人,他们对我们的友谊感到不快,总想使我们分开。他们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泼污水,这样,便能达到目的,使我们的友谊完蛋。”

用这种口气说话,讲经师还是第一次。以前他们交谈时,他从来没有讲到他们面临的险境。他只为她着想,认为他是男子,她是女人,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可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终于说出了“情敌”两字,也不考虑这样说会不会使庭长夫人吃惊。

当然,他也是男人嘛,他确实也可以成为情敌。他像笼中的野兽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他知道,他此时心情异常激动,稍一放纵自己,便会将心里的话全都和盘托出……可这么一来,过一阵子便会后悔……算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应该痛痛快快地把话说出来。啊,他已不是当年的费尔明了。

安娜站起身,等讲经师走到客厅的那一端,说道:

“您还不了解我。其实,感到孤独的是我。您的母亲那么爱您,您真有些忘恩负义……当然,我这辈子欠了您许许多多情,我曾对上帝起过誓,只要需要,我愿为您而死。人们都在诬蔑您,害您,我非常讨厌他们。我一定跪在您的脚下向您讲述内心的隐秘。过去我不知该对您做出什么样的牺牲,现在我明白了,这是您告诉我的。这些无耻的家伙,我不怀疑他们会这样说的。让他们去说吧,我绝不会离开您的。他们像往您身上扔石块那样害您,我真希望朝您身上扔的石块朝我扔来。我愿意跪在您脚前死去。我已经知道自己的使命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了。我就是要跪倒在您这个遭人迫害的殉道者的脚下……”

“别说了,安娜,别说了,安娜,佩德罗尼拉夫人来了。”

讲经师面孔通红,两颇好像火在烧。他过去紧紧地握住庭长夫人的手,声音嘶哑,满腔激情地说:

“安娜,安娜!今天下午一定要去大教堂。我现在就要走了……”

“下午再见,您放心走吧……其实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可是,有关那个人的事……”

“跟他没有什么事。”

讲经师刚才已听到唐娜·佩德罗尼拉的声音,所以,说她要进来了。佩德罗尼拉在门外说:

“讲经师就在客厅里,他一个人在那儿,准在温习布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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