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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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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要么横一柄寒光如冰的三尺长剑,要么挺一杆红缨飘飘的方天画戟,那样子威风凛凛英气逼人。一旦开打那就更是热闹非凡,只听锣鼓喧天,满台锦绣云动,你来我往,你上我下,左一个跟头,右一个扫腿,一会儿倒下一个,一会儿起死回生,看得人眼花缭乱。

 蓝桥埠的大戏委实是韩秋云最留恋的梦里去处。

 这是韩秋云在昏睡了许多天后进行的一次对于故乡和童年的比较清醒的回忆。自从晏公庙遭遇战之后,这种清醒的时刻对于她来说就显得尤为可贵了。清醒的时刻,最先占据韩秋云愿望的,便是回到小时候的蓝桥埠,痛痛快快地看上一场大戏。然后,就是那个初夏

的午后了。

 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忘的时光啊。



严格地讲,韩秋云并没有挂彩,只不过额头上被划破了一块皮,不用针缝,涂点酒精或龙胆紫药水就好了。导致她经常沉睡并且经常胡言乱语的是一只胳膊——不是她曾经在老河湾的桑树林子里看见的水蛇腰的胳膊。水蛇腰的那只胳膊在贺瘸子的脊梁上滚动如笋,那白白的皮肉里涨满了一种奇怪的力量。

 经过几年岁月的揉搓,在韩秋云的眼睛里,水蛇腰的那只滚动的胳膊已经逐渐褪去了一些污浊之气,竟然生出一些蓬勃的妖媚,那每次舒缓的滚动和如醉如痴的抽悸都像是野性的舞蹈,能让人从心里生出一些翻花作浪的想法。每当再从记忆里看见那只胳膊,韩秋云就会惊惶地感到自己的身子里有一股血烫烫的涨涨的,烧得自己耳热心跳,烧得自己腿都软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面往外喷。当然,进入这样一种情境里,韩秋云便又不清醒了,清醒的时候还是要红脸,还是要臊得慌,还是要骂自己一声不要脸。

 清醒是不会太持久的,因为清醒不久之后她就会看见另一只胳膊,那便会使她重新陷入不清醒状态。

 那是一只怎样的胳膊呵?那只胳膊是日本鬼子的炮弹皮从袁桂花的右肩上削下来的,被火药炸得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十几圈之后,拐了一个弯,不偏不倚地砸进韩秋云的怀里。她睁开眼睛后,最先看见的是缩紧了的皮肉和戳出肉外的骨头茬子,白森森的有寸把长。她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便被更加恐惧的事实所击中——那只已经离开了袁桂花的肩膀的死亡之手,似乎还残存了最后一丝力气,五个血糊糊的手指竟然在瞬间骤然收拢,紧紧地掐住了韩秋云的脖颈子,她只来得及凄厉地尖叫一声便不省人事了……

 后来,是那个名叫石云彪的独眼团长带着部队上来了,拳打脚踢地将战地女子服务队救了下来。

 在送往救护所的路上,韩秋云曾经有过短暂的清醒,那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哇哇大叫,并且拼命地往外甩,抓住什么甩什么,其实她是在甩她怀里的那只胳膊,直到后来她知道了怀里已经不再是袁桂花的胳膊而是医生的胳膊,是为了抗战从加拿大归国的医生乔治冯的胳膊,但是她仍然不屈不挠地拼命地往外甩。加拿大是个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乔治冯是个什么人物她也不甚了了,她只是恐怖胳膊。

 胳膊啊胳膊!那只胳膊将伴随她终生,今生今世,她是再也无法甩掉那只胳膊了。



一年之后,恍若隔世,从此,韩秋云便生活在一个奇妙的境界里。偶尔她能看见一片春天的原野,莺飞草长,灿黄灿黄的油菜花开得无垠无际,头上有一轮银盘般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耳畔有蜜蜂和蝴蝶哼哼地唱着,有一条清香潋滟的小河,透亮见底的河水里,有摇头摆尾机灵俏皮的黄鲢子鱼,有滚动水珠的苇叶和鹅绒一样飘飞的芦絮,还有一个横坐在独木桥上吹箫的黑眼睛少年。那少年的管箫吹得悠扬,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天之穹窿飘过来,满林子燕鸣莺啼都沉寂了,那歌子就像是她自己在唱,那歌子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会唱,那歌子就像是她在这个世上惟一拥有的财富……

 现在,就是梦幻和记忆在支撑着韩秋云昏睡的日子,而在所有的梦幻和记忆里,现形次数最多的当然还是那个叫陈克训的读书人和那段刻骨铭心的少女的初恋。每当进入这种情境,韩秋云的脸庞就会涌上一层玫瑰色的红晕,有时还会喃喃自语,说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明白的话。

 在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韩秋云回到了蓝桥埠,走进了藏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夏天。透过斑驳的阳光浸染的热乎乎的夏风,她看见了一个扎着独角小辫的小妮子。那是一个乡村的、有着健康美丽的妮子。妮子咯咯地笑着,脆脆的声音散发着嫩竹般的香气,在老河湾的林子里簌簌地颤动。小妮子在林子里疯跑,独角小辫甩来甩去快乐地舞蹈,像是一面黑色的绸纱迎风飘扬。妮子奔跑出一脸鲜嫩的红色,泛着熟桃一般透明的光泽。

 在妮子的身后,她看见了舞着管箫的陈克训。陈克训是在暑假中回到蓝桥埠的,那时候韩家的家业已经败了,她辍学栖身在表叔家,粗活干得两手长了半寸厚的茧子。陈克训探知那天她要去老河湾采桑叶,就瞒着家人跟了去。

 那天好热啊。十五岁的小妮子爬到高高的枝丫上,把桑叶撒得满地都是,引逗着拣桑叶的陈克训东奔西跑。累得汗透了小褂子,陈克训还乐呵呵地笑,傻傻的样子让她看着开心极了。后来下了雨。那雨下得又浓又稠,闪电从树叶竹枝的缝隙里泻进来,林子里雪亮一片,漫天氤氲浑浑沌沌。闪电走远了,沉闷的雷声滚过来,喀喀巴巴地震响,惊得枝头上水珠子乱迸,树根下的小溪越聚越多,汇成厚厚的一泓清水潺潺地流,渐渐地漫过脚背涌向脚踝,两双脚丫子于是被洗得雪白。

 “陈二少,你要是被雨浇病了,我可是有罪过了。”小妮子嘻嘻地笑着说。

陈克训说:“没有那么金贵。再说,浇病了也是我自找的,与你不相干。”

小妮子又说:“你是蓝桥埠的少爷,我是采桑叶的下人,你跟我在一起不怕人家笑话你?”

“这话说外了,咱俩是学友,我就愿意跟你在一起,在洛安州读书的时候,我还做梦咱俩在一起呢。”

 小妮子刷地一下红了脸。

“等我毕业回到蓝桥埠,我就娶你当少奶奶。”

 小妮子顿时跳起来叫起来:“难听死了,不许你瞎说。”

 再往后,雨就停了。西边的天穹上,弓起一弯七彩缤纷的虹桥,顶上的那方天空被雨水洗净了,亮出一片无尘的湛蓝。远处的山峦里,升起乳白色的云雾,袅袅地涌向远天的尽头。长长的弯弯的林子如同水中捞出的藤蔓,迎着西边的一个火球翻动出绿亮的光晕。积蓄的雨水从叶杆上浸出来,沿着河湾的草棵哗哗地向河里流去……

“陈二少,你在看啥呢?”

“我在看你呀。我在想,韩秋云要是能到洛安州去读书就好了,那样咱俩就能在一起了。学校的院子里有花园,晚上咱们就去散步,坐在亭子里,我吹箫,三弟拉胡琴,韩秋云你唱歌……”

小妮子没有吭气。小妮子的眼睛里慢慢地涌上一层酸楚的泪云……

 然后,韩秋云醒了,摸摸枕边,一片水渍。

   第 十 章

一

这一段时间,梁大牙又干了几件很风光的事情。头一件事是组织了一次以基干二中队为主体,另以三个区中队配合的小出击,端掉了西马堰据点,全歼日军一个小队和二鬼子一个中队,受到了分区的通令嘉奖。第二件事是派朱预道带领十名武工队员,居然潜进洛安州招摇撞骗大吃大喝地呆了两天三夜,打开了一座监狱,炸掉了一座粮库,杀掉了七个汉奸。

战绩可以说不小了,但有一点,现在的梁大牙,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耀武扬威地为自己树碑立传了,梁大牙让他的大名暂时谦虚地后退一步,而是把功劳拱手送给刘汉英。按照梁大牙的旨意,朱预道等人以国民政府凹凸山行政公署的名义,在洛安州贴了满城的布告公告之类,一会儿宣布捉拿张三,一会儿宣布通缉李四,今晚城东河里漂上一具尸体,明晨城南的公园里又出现一颗头颅……整个洛安州鸡飞狗跳,到处都在传说刘汉英这回是真抗日了。

土八路这边埋头干活,却苦了山北的刘汉英。可是刘汉英有苦说不出。你说什么,你说不是你的部队干的?这话怎么能明着说?他打你的凹凸山行政公署的旗号,是名正言顺的,从大道理上讲,八路军是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凹凸山的八路军在军事上独立,但按道理,在行政上也属于国民政府行政公署管辖。他在别的事情上不听你的招呼,但这次他听招呼了,你不是一个劲儿向八路呼吁要发扬民族精神痛击倭寇吗?他去痛击一下,你能说个不字?不仅不能说,还要赞许,还要给点物资奖励。

梁大牙把事情做得很周到,每次派出小分队,来回都要从刘汉英的地面上过。按说,敌占区离陈埠县最近的是榆林寨,那里有日军的一个小队和伪军两个中队,地形也对攻方有利,是日军最担心的薄弱环节。但梁大牙偏偏放着嘴边的肉不吃,硬是绕道迂回,从刘汉英手下马梓威部队的地盘宋家店伸出去。

宋家店国民党守军营长是吴固增,也是刘汉英心腹参谋长左文录的小舅子,平时不大买马梓威的账,而且极其贪财。梁大牙正是抓住了吴固增的这个弱点,谎称得到可靠消息,西马堰据点的汉奸中队长蔡书城到斜河街的窑子嫖娼,顺手牵羊劫了几个福建嫖客,都是贩烟

土的客商,蔡书城发了一笔大财,黑的白的黄的恐怕都少不了。

吴固增不知是计,欣然同意借路。一来不义之财见面一半,这样的好事他不会放过。二来汉奸蔡书城的那个中队离他最近,两边都是提心吊胆的,现在有土八路梁大牙当傻先锋,借刀杀人何乐不为呢?

梁大牙跟吴固增说好的是派出小分队专门收拾三号碉堡的蔡书城中队部,可是一打起来吴固增才发现上当了,梁大牙的部队哪里是小分队啊,一共四百多人马,打的压根儿不是三号碉堡,一阵紧锣密鼓,把西马堰据点给端了。这边梁大牙的部队一撤走,那边鬼子的炮就轰过来了,好一顿猛砸。洛安州里的日军派出三个中队来打宋家店,逼得刘汉英和马梓威只好紧急调兵遣将,被动地打了一场防御战,损失了一百多兵力。

此事让刘汉英大为光火。

晏公庙一仗打下来之后,双方部队的伤亡都比较大,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刘汉英的部队和洛安州日军一直呈对峙态势,你不敢轻易下手,我也不想多找麻烦。抗日是要抗的,但刘汉英希望八路多干点事情。山野大佐也琢磨出刘汉英的心态,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没想到八格牙路刘汉英——山野大佐顺理成章地要把这笔账算到刘汉英的头上——竟然把这个默契打破了,山野大佐恨得暴跳如雷,发誓要向刘汉英报这一箭之仇。刘汉英更是恼火透顶,恨不得把吴固增抓起来毙了,但是,他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向山野大佐解释,更不能宣扬仗不是他打的,而是土八路惹是生非,那不是把金盆子拱手送给八路而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

只好打落门牙肚里吞。

不久,蒋文肇的集团军来了明暗两道通报,一是嘉奖刘汉英部英勇作战,主动出击,不仅端了敌人据点,还抵御了日军的进攻。但是,另外那份绝密的通报却将刘汉英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有勇无谋,什么轻兵冒进,什么节外生枝,什么利令智昏,等等,简直就把他刘汉英说成是鲁莽张飞了,哪里还像个足智多谋的黄埔系出身的高级将领啊?如此,刘汉英只好自认晦气,把那个叫吴固增的营长大大表扬了一番,然后一道命令下去,让他卷了铺盖滚了蛋,到张嘉毓的团里当了个营副。

梁大牙得到消息,窃笑不已。

在一批新成长起来的土八路干部中,进步较快的除了梁大牙,往下就数朱预道了。如今的朱预道,再也不是蓝桥埠上的那个挂着鼻涕的小伙计朱一刀了。几年挥戟横槊奔突于凹凸山沙场,练就了一身卓越的兵戈功夫,手持双枪能打天上飞鸟,六十米开外,飞刀能削竹梢。

除了在梁大牙的指挥下神出鬼没地搞小出击,朱预道还独当一面地干了几件漂亮的事情。

前不久,护送一批新四军干部去西北,朱预道亲自抱着一挺机关枪开路,一百八十里路的敌占区,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不仅保护新四军干部团二十五人安全地过了淮河,并且还捎带着打了两家汉奸的浮财,让新四军干部团的首长们美美地吃了两顿大鱼大肉,分手时还带走四个猪后腿。如此,朱预道自然就被梁大牙视为心腹股肱。至关重要的任务,总是首选二中队完成。平日里多数时间梁大牙也是跟二中队在一起。但凡遇到硬仗,梁大牙必然亲自抱一挺机关枪死打硬拼,朱预道则紧随其侧,挥舞双枪率队冲锋疾如旋风。在作战指挥上,朱预道虽然谈不上什么章法,但是游击战术运用自如,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好打则硬打,不好打则软打。这一套熟能生巧,巧能生风,带领二中队在凹凸山下打出了八面威风。不仅梁大牙对其有所倚重,连杨庭辉都对其刮目相看。凹凸山里甚至传出风声,杨庭辉一直向上请求,自己专任政治委员和专职特委书记,集中精力作游击战术研究和根据地建设工作。倘若不是因为资历浅薄,加之张普景和窦玉泉等人坚决抵制,梁大牙恐怕都当上分区的司令员了,而朱预道接替梁大牙担任大队长也是极有可能的。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一个人势不可当地把自己的命运同朱预道连在一起了,她就是地方二区的女区长岳秀英。

那件事就发生在上个月。



上月中旬,岳秀英跟二中队的几名干部到徐家集去组织建立村政权。完事后,副中队长胡文起和余排长因为还要留下训练武委会的民兵,她和朱预道便先走了。回来的路上,走在草棵里,没想到一脚踩了一条花皮青蛇,她呀的一声尖叫往前猛跳,一下子就撞到朱预道的背上。朱预道回过身来,一把接住了她。这时候她再看朱预道,那双男人的眼神儿就有些不对劲儿。

看着朱预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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