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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游龙-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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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忽然擎着杯子,大笑道:“晚村先生素以一息尚存,必自强不息教人,今天为什么也发此感慨?老实说,只要放着我们不死,固然决无让鞑虏安坐北京城里做他自在皇帝之理,便我们这一辈不能重光日月,还有下一代咧。你看,这年羹尧还是汉军旗籍,又内接椒房之宠,不一样深明大义吗?我们只要做到哪里算到哪里,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是—定的道理咧,倒是你说的,只要有机可乘,决不可放过,这句话还有道理,今后我们更宜着力才好,要不然万一那年羹尧竟在北方得手,而我们这些自命遗民孤臣的却不能响应,那才把老脸丢尽咧。”



说着,又向天雄道:“老贤侄,如果那年羹尧确有驱除鞑虏,光复大明天下之志,便烦寄语,这扬子江上和浙闽海边,我这糟老头儿还可以号召个一两千人北上会师咧。”



一面把那杯酒一饮而干又道:“我这草间偷活幸逃百死的老海盗,这一腔热血还要洒向有用的地方呢。”



说罢,猛然放下酒杯,一振双臂,狂笑不已,白泰官也道:“道在人为,他们巴干他们的功名,我们奔走我们的江湖,人心向背岂在这等人身上?你要想这批功名之士,也和我们一样,那流寇还不至遍天下,鞑虏还不会进关咧。”



晚村方说:“我决不是忽然颓唐,乱发感慨,实不相欺,今日往梅花岭,去吊史阁部衣冠坟冢,便听见若干人,正在高会雅集,所谈的,便全是揣摩文章风气,准备做猎取功名的敲门砖,其余便是当地仕宦的升沉,甚至连奔走权门,钻营路子全在谈助之例,却没有一个人能记得扬州十日的惨况咧,你们请想一想白骨犹新,血痕未灭,人心已是如此,还有什么说的。”



天雄慨然道:“上人不必如此愤慨,我从北京来,那里的读书人还不是一样,不过在那市井屠沽,贩夫走卒之中,却有若干人,一提起烈皇帝来,倒没有一个忘记了的,便我在辽东,那是鞑虏发祥之地,也有不少的野老乡农,心怀故国,方才鱼世伯说的好,人心向背决不在这些人身上,你看随我太祖皇帝起义逐胡人的,有几个读书人来?”



接着又大笑道:“那近畿和辇毂之下的旗兵我全看见过,强悍骁勇之风,也差不多消磨殆尽,果真有机可乘,却实在不堪一击咧。”



正说着,忽听江岸上一阵大笑道:“鱼老施主船上,向不接纳外人,今天怎么忽来远客,畅谈天下事起来?如今禁网方严,你们如此放言无忌,难道就不怕有人捉去请赏吗?”



天雄一看,却是一个高大和尚,身披淄衣,头戴僧帽,赤足踏着一双多耳麻鞋走上船来,看那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但精神却非常饱满,一手挥着一把云帚,一手拄着一柄方便铲,乍看便似一尊活罗汉一般,正待要问来人是谁,晚村已经站了起来道:“了因大师,怎么也有暇到此?这真是不期而遇了。”



鱼老者也立刻从舱中迎了出来笑道:“老和尚想是又因有什么达官显宦要到宝刹随喜,所以避嚣前来,我看你如不快离金山寺,终有一天要深悔出家一场咧,你与晚村先生不同,未必便肯公然吃肉,且请下舱容备素酒款待如何?”



那和尚笑道:“你真可以,果然一下便料中,我那庙内不但来了宾客,而且指名要见的便是我,所以只好出来逛逛,上岸以后,一直沿着江边,从北固山下走来,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这条船,正在口渴,想来讨杯茶吃,却见这船头上拴着一匹马,心知必有远客,等走近了,还在岸上,便听见你们正在畅谈天下事,这里虽无居民,却不可太大意咧。”



接着白泰官也起身迎接,一面笑道:“大师兄是天下第一泉的主人,如今却来向我们讨茶吃,足见天下事一切难以逆料,但不知那来的贵客是谁,为什么指名要见你,能先告诉小弟吗?”



天雄一听各人口气,那来的竟是江南诸侠中,最负盛名的一位了因大师,也连忙把手一拱道:“不才马天雄,不想初来江南,便遇大师,真是缘法,久仰大师望重江南,领袖群侠,今日一见,更知名不虚传,今后还望不吝指教才好。”



了因大师又向各人略一寒喧之后,然后笑道:“马施主何必太谦,既能上得鱼老施主这条船,定是我辈无疑,老衲虽与周路两位居士有同门之谊,忝掌武当南宗门户,却不敢自居此中领袖人物,适才那江南织造曹寅来访,据闻便是因此传闻之误,所以才不得不出走避开,足下如真以老衲为可交,以后还请不必溢美才好。”



晚村大笑道:“原来你偷偷的溜了出来,却是为了此事,不过他一个织造也吓不倒人,你为什么便这等怕事,却避而不见,要是我,便不妨见面,给他两个软钉碰回去,不爽快吗?”



了因大师摇头道:“事情不这么容易,这些织造官儿,简直和扬州的盐商们差不多,虽不一定有什么大势力,却有的是钱,又最喜欢附庸风雅,不时刻上一两部书,有时又宴会附近的名士,自己不觉得铜臭薰人,还肉麻当有趣,竟以此为乐,自负骚坛领袖,如今想是对于这般名土又腻了,所以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你请想,我能有工夫和这些人厮缠吗?如果真是要给他碰回去,我虽不在乎,但金山寺却是一个十方布施的大丛林,他虽然是一个类似商贾的闲曹,我又何必替寺中多惹麻烦,所以三十六着,溜为上着,先出来避一下,他一扫兴,也许就回去,事过情迁,万一就此饶过我,岂不省事无事。”



白泰官接着笑道:“老和尚这却不是办法,假使那姓曹的竟赖在宝刹不走,住上个三天五天,你能为了他不回去吗?要依我说,你不如痛快点回绝他,虽不必照老师父的说法,给他钉子碰,但也不宜拖泥带水,只避不见面,却未必便能把他挡回去咧!”



了因大师看了天雄一眼笑道:“我们且缓谈此事,既有远客,我还宜敬上一杯才好。”



说着即便入座,鱼老者连忙命人添上杯箸,又特送上两色素菜,并将天雄身世以及南来之事说了。



了因大师笑道:“原来那肯堂先生若干年前一着闲棋,如今却生出妙用来,既如此说,我明日也陪诸位去太湖一行便了,如果因此能躲过这江南织造的纠缠,岂不一举两得?”



说着竟向天雄敬了一大杯道:“我这场魔劫,或者应在马施主身上化除,亦未可知,这一杯酒洗尘之外,聊当谢意如何?”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全笑了。少时鲥鱼上来,相与痛饮之下,直到黄昏才罢,鱼老除将那匹马牵上岸去,上料寄顿好了,之后,便邀各人留宿舟中,一赏金焦夜景,只曾静因有事必须上岸,约定明晨仍在原处相见,一齐动身而外,其余各人均皆答应了。这时,端阳已过,正是五月中旬光景,少时,那一轮明月,渐渐东升,大江滚滚交流,清风徐来,水面上陡现一片金色鳞纹,逐波而下,天空却是万里无云,碧海清澄,只一片淡黄月色,照遍大千世界,那金山渐连陆上,便似一个钧矶一般,焦山却似—个绝大青螺,浮在中流,江岸浅滩,潮退沙见,转成白色,一望无际,便似一条银链,镶在岸侧,看去分外显眼,鱼老待得曾静上岸之后,便将那条船,索性移到焦山脚下系住,掇了一张矮腿小桌,放在船头上大家团团坐好,洗盏更酌,这次却又与日间不同,虽然月色甚好,各人也兴致极豪,却无如全有江山无恙故国难忘之感,尤其是鱼吕两老,不禁擎杯不语,看着那一天月色,直有说不出的情绪,白泰官却看出情形来,用肘一推天雄道:“马兄从北京南来,曾闻得玄烨那鞑酋有南巡之说对吗?”



天雄道:“说是听说过,但不知何日才来,难道江南已有此传闻吗?”



泰官笑道:“岂但传闻而已,目前各衙门已在暗中准备接驾咧,马兄对此事看法如何?”



天雄笑道:“如今在他看来,天下已经澄平,那左右不过是好大喜功,借此夸耀,显示万方拱服,太平盛世,再则便是到这江南来游乐一番而已。要不然,他曾经到过北五台,有人说,为了他老子在五台山出家,所以要去寻父,难道他还有个母亲,流落江南,前来认母不成?”



白泰官大笑道:“马兄此说未免取笑,依我看,恐怕他却未必止于夸耀游乐而已咧,也许因为这江南一带,为我高皇帝创业兴王之所,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倒是真的。”



鱼老冷笑道:“果真如此,我倒盼望他来看看,不过这一次如不出来便罢,真的要到南边来,也许就回不了北京城咧!”



说罢,须眉戟张,登时又提起一团豪气,和方才沉郁之状大不相同,晚村却仍愀然独坐,若有所思,忽听那山坡上倏然起了一阵嘹响入云的笛声,接着似乎有一个女音跟着笛韵在曼声低唱着,白泰官方说:“这焦山孤悬江心,怎么这个时候有人吹笛度曲,难道还有未去之游人吗?那我们说话,便又不得不小心一二咧。”



了因大师道:“这金焦二山,本来全是千年香火的清净道场,如今却被这些官儿要附庸风雅粉饰太平,再有那些所谓名士的一棒撮,隔江的盐商们又肯花冤枉钱,已经闹成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还在乎吹笛曲子?老实说连挟妓游山度宿的全有咧。”



晚村不由又慨然一声长叹道:“本来已经事隔多年,谁还记得当年惨况?有得舒服为什么不舒服?此时此地,只怕只有我们这些人,独留醒眼了。”



正说着,忽见对面江岸港汊内,涌出来一个小小黑点,远远看去,好似一只瓜皮小艇,逆流驶来,其疾如矢,又似奔马一样,在那潮头上一上一下,颠簸不定,一会工夫,使到江心,但既无风帆,也似无橹棹之属,众人不由全觉奇怪,又半晌,目力已可看得清楚,原来却是—只小小竹筏,看去不过丈余氏三尺来宽。



筏上也只坐着一人,一手挥着一根短棒,那片竹筏,便在那风涛之中,穿浪逆流飞来,筏前激起的浪花,直比顺风船还高,鱼老不由喝了一声采。接着又道:“这是谁?真好功夫,便是我现在也未能有此真力咧。”



说着,那竹筏已离山前不远,再看那筏上坐的人,却是一个椎髻壮汉,一身青布衣裤已经全湿,那两根短棒,虽和李公拐差不多,但细看却又不类,不由向白泰官道:“白老弟向来眼皮最宽,识得这位是谁吗?”



泰官忙把头连摇道:“这附近从来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一号,便这长江上下游,我也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位使虬龙棒的,如依我想、也许新从外省来的亦未可知。”



说着,竹筏已在船旁泊定,那筏上的壮汉,双棒在江岸上一点,便直上山坡,那身法之矫捷,简直像一只活猴一般,了因大师不禁诧异道:“咦,这人怎么会到这里来?这就奇怪咧。”



众人闻言忙道:“你认得他吗?到底是谁呢?看这样子,不但水性极好,便内家功夫也是上乘,但不知为何却星夜渡江赶到这里来,那山上除开憎舍寺庙而外,并无居民,难道这厮和这山上的和尚有往来吗?”



了因大师看着天雄笑道:“提起此人,马施主或许知道,他便是禹门水龙神傅天龙咧。”



天雄猛然想起,嵩山铁樵大师的唯一俗家弟子,正是此人。忙道:“如论他那对虬龙棒,和一身少林家数,确系此人,但不知如何忽然从北方跑到江南来,又夤夜渡江上这焦山做什么?这就更奇咧!”



鱼老者沉吟半晌,忽然把手掌一拍道:“这事也许冲着我们来的,大家倒得小心一二,真要让人家做了手脚去,那就未免太丢人咧。”



了因大师笑道:“我们与他少林一派,素无过节,而且铁樵本人,往昔还略有交谊,为什么会冲着我们来的?你这话未免推断得不对吧!”



鱼老摇首道:“怎么没有过节?你忘记云龙三现周老二在兴隆集把嵩山毕五撵走的事咧?”



了因不由沉吟不语,天雄也道:“如果为了这事,不但周大侠曾经相助,便我与那双峰全曾和少林派中人物结过粱子,那李云鹏便死在我手咧。”



了因大师道:“他决无找你之理,要就为了我那周二弟而来,果真如此,那今夜倒是一个把话叫明的机会。”



晚村忙道:“大师不可如此,少林武当在武技之中,虽然各立门户,但铁樵大师为人极其正直,决无因此小事,命人寻衅之理,即使稍有误会之处,也该设法解释,化除才好,否则同室操戈,反为胡虏所笑了。”



正说着,忽听山坡上面,哈哈大笑道:“难怪今天午后,我到金山去,寻不着了因大师侠踪,原来却在这里赏月吃酒,那我们只有当筵拜见咧。”



一语甫毕,便见那山坡上,忽然纵落三人,第一个中年书生打捞,身穿一件青绸长衫,一手摇着一柄洒金檀香扇,另一个身穿月白罗衫黑纱长裙的少妇站在一旁,手中却拈着一枝长笛。那方才纵身上去的壮汉,也提着那一双虬龙短棒站在身后,了因大师一见,忙从矮几上立了起来合掌道:“哪位施主来访?既已到过敝寺,还请恕我有失迎迓,此船主人也非俗客,便请上来一叙如何?”



那书生笑道:“在下天水李元豹,此次到镇江来,一则为了瞻仰山川人物之盛,二则奉了敝派掌门大师兄铁樵大师之命,来向大师请教一事,想不到午后恭赴宝刹,适值大师出游未归,正拟明日再行趋谒,却不想忽然在此地反不期而遇,这如照佛门说法,倒真是缘由前定了。”



接着又指着那少妇和壮汉道:“这是内人林琼仙和我师侄禹门傅天龙,也因久仰江南诸侠英名,所以随了在下,来此奉访,大师久掌武当南宗门户,当不吝教咧。”



鱼老者大笑道:“老朽鱼跃龙久仰少林门下诸侠大名,尤其是玉面狻猊李元豹和圣手龙女林琼仙的声名,几乎有口皆碑,却想不到今晚忽然无意中遇上,这真是三生有幸,也不枉我在这扬子江上漂泊一场咧!至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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