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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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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不远便是一座假山,沿着山侧一条石径绕将过去,地势忽然开展,现出花木亭舍,地不甚大,处处显得精致、清丽。那书房乃是三大间精舍,外有高梧碧柳,繁花如锦,室中陈设更比前见精雅,两间打通为一,另用捕木隔扇隔出一间,内里一个镶嵌螺甸大理石的紫檀炕床,当中摆着一份极讲究的烟具。承德笑道:“我因近来事忙,应酬又多,染上一点嗜好,老弟不是外人,请随便坐吧。”元苏道:“大哥累了,请随便坐吧。”承德又道一句“简慢”,便往里间榻上卧倒,随行小马弁一个跟将进去,装烟侍候,一个献上烟、茶。

元荪同了女主人自在外间落座,又谈了一阵别后情况。少妇闻说周母日内来京,间:“房子找好没有?”元荪答说:“房已找好,和堂兄少章住在一起。”又把姊、兄两家住址电话一齐开下,少妇又问现任何职,月薪多寡,元荪少年好高,不肯说在奖券处当书记,含糊答说:“在内务部就一小事,又兼在曾家教馆,月薪不多,尚还可以够用。”一会少仆开上消夜粥点,甚是丰美,少妇便邀元苏上坐,元荪道:“方大哥呢?”承德在里问答道:“我还有两口烟,老弟不要客气,请先用吧。”元荪还欲少候同用,少女笑道:“三哥不要客气,姊夫正过瘾,又忙了好一会,因三哥是自己人,才不客气请进来,要是别人,无论是谁也不见了。姊夫为人心直,以后我们常时见面,最好兔去客套,彼此都不拘束,你要一等烟就抽不好了。”少妇也说:“你方大哥素来脱略形迹,你不管他倒好。”元荪只得依言坐下。

消夜菜共是四热四冷,荤素八碟,另有一盘汤面饺,一盘抹上生鸡蛋黄再用牛油炸酥馒头片,另外两种甜点心,一盘百果蜜糕,一盆油酥麻圆,件都不大,却是美食美器,样样精致。稀饭也有两种,一是南方带来的香梗稻,一是西餐中的麦皮粥。少女问吃什酒,元荪笑答:“我没什量,什么都行。”少妇道:“阿妹你听他的,”叫他们把车子推来,他挑好了。”元荪答道:“筠姊不必费事,自从先君见背,吐了一次血,两年多没沾一滴。近来偶然应酬朋友,也只吃过一两杯,实在退步多了。”少妇道:“今晚草草消夜,我夫妻姊妹都只爱酒,偏吃不多,再说天已不早,我也不要三弟多吃,只把我由老师家学来的蜂云酒和百花酪请你一样尝一杯好了。”

说时旁立一个南方灵俏女仆早走向左面墙下,将那嵌在墙上的穿衣镜按了一下,便和门也似拉了开来,上墙随现出一个小门,下半截墙跟着向外拉开,女仆走了进去,不一会便听车轮微响,推出一辆小车,到了桌前止住,车乃抽木所制,米黄颜色,下半长约三尺,宽约二尺,共分三层,每层俱是瓷底,四外嵌空,下两层各有凹糟,大小方圆不等,内放各种盛作料食物的器皿,如酱搏、梅缸、牛油盘、吉士盂以及盐瓶、油罐之类,不是细瓷,便是极上玻璃所制,中西合璧,名色繁多,无不华贵美观已极。面上一层高齐桌面,陈列着两把细瓷小酒壶和大小八九件细瓷瓶樽,再上去用电白铜做出十余格大小嵌架,上设铜圈,隔三五寸各有一个铜托,圈中插着各色洋酒,另有十余小圈,倒悬着大小玻璃酒杯,四根白铜车柱之上设有扳机,各层均可上下扳动,推出原格,式样精巧,取携灵便,从未见过,一问果是女主人自出心裁打好图样,选取巧匠监制。就是这辆酒车,连同大小七八十件细瓷玻璃器皿所费何止千金,酒和食物、油酱露膏之类还不在内。

元荪笑道:“筠姊慧心巧思,真个享福呢。”少妇笑道:“我这算得什么,阿妹且比我主意更多呢。说时随手向车上拿起一个青花细瓷小酒罐,拔去软木塞,另由车旁小展格内取了一只形制古雅、旁有两耳的羊脂玉杯,斟上七八分酒,递过道:“三弟,你尝这青琼酒便是阿妹做的,味道如何?”元荪见酒色作浅碧,装在白玉杯里碧云氤氲,分外好看,还未到口,便觉清香扑鼻,端杯一尝便觉清馨透脑,甘芳腾于齿颊,端的清而能腴,浓而不腻,醇美馥郁,隽永无匹,色香味三者皆绝,一杯下喉心神为之清快,令人爱而不舍,饮后余芳犹自满口,回思无穷,不禁连夸真好,问是何物所制。少妇笑道:“我们爱酒,量都不大,更爱甜酒。这酒乃是阿妹发明,与别的花酒果露将花果浸泡者不同。起初也是无心而得,因有一年在杭州,七妹才十二三岁,因洞庭田庄上人送了不少杨梅、批粑来,阿妹素来爱吃水果,挑了两筐好的留起。正赶广东有一世交弟兄来拜望家母,送了不少南边水果,如荔枝、龙眼之类,偏生阿妹生病忌口,大家都没心吃,怕东西糟蹋罪过,都拿来给了小丫头阿菊。她原是我家老家人黄升之女,年纪轻,却有孝心,想等他阿爹苏州回来吃。不知听了谁的话,每样挑了些,装满在一个瓷坛里面,外用桑皮纸把口封好,怕娘姨和她讨要,藏到灶屋柴堆后面。第二天黄升回来便病倒床上,阿菊告假回家服侍,连守孝半年才回,把前事忘个干净。到第二年春天厨子清扫柴堆,看见坛子,只当是家酿的酒,搬到酒房里去,也没和我们说。

“又隔了一年,之江中学放寒假,有天下雪,想吃家酿的红梅露,我家酿酒每种不过一二十斤,都是用小瓷坛装,共有十四坛,和二十多坛绍兴、几缸冬腌菜、一些糖酱缸放在一起,封皮外面全标明酒名年月。往常都是男佣人厨子往取,没有留意,这次因家境渐落,男佣人已然遣散,只用了一个粗做娘姨,一个烧饭司务。阿妹嫌他们劣,自和阿菊往取,这才发现。想起前事,事隔两年,哪有不坏之理?阿菊本想端去倒掉,阿妹叫她打开来看看,刚一揭去封皮,便闻一股酒香,再看坛里,满坛水果全化成水,果皮和肉沉淀在下,面上蒙着一层白沫,试用手一拨,白沫下面却是又绿又清,稍微有点沾手,微一晃动越发清香好闻,阿菊用手沾了点一尝,说是味道好极,便连那半坛青梅酒一齐捧到前面,拿银筷一试,也没有毒,只底层和西湖香灰泥一般昏檬檬的。我们都爱闻那香味,却不敢吃。

“正商量要不要,刚巧新来烧饭司务是余姚人,家传以酒为业,新近生意亏本才出来佣工,会酿制各种的酒,闻信走来,一看一尝,再问起经过情形,说他家传有一种猴儿酒,又叫百果酒的,便与此相类,不过制法不同。那是将各色水果放在大缸里,沤烂霉过,等它发酵,加上少许酒母,再沥青过滤,蒸晒埋藏,过年取用,因成本贵而费事不能多做,难得做上一回,不以出卖。此酒想是真好,封藏得法,已成七分,只消过滤去渣、隔水蒸煮提清便成极好吃的美酒。要有劲头,再加酒母,多寡听便,不要也行。我们令他如法一试,制成果是妙绝,香腴清醇兼而有之,甘芳无比。尤妙是饮后心身清快,多醉也只眩然欲睡,仿佛春困,心不跳,脑不热,安然入梦,舒服已极。醒来通身舒畅,神智力清。

“由此我姊妹研究行造,同时分制了好些种,有的加上各样鲜花水果,样数也有增有减,又设法减去甜味,使其刚刚合口,结果以此一种最为合式。阿菊现已嫁在杭州,因这里好些花果都买不到,托她代做。今晚所饮却是阿妹南边自制带了来的。阿妹不但会制这酒,还会做二十多样花酱果露,熏的花茶尤为妙不可言,等阿娘来京我每样送点过去,三弟一尝就知道了。我接她来,一半为她,一半也是为自己呢。”少女笑道:“阿姊专爱替我撑门面,闹得我一天东家忙到西家,西家忙到东家,真忙煞人。果真好也罢,其实不过如此,反倒叫人背后笑话。”元荪方道:“这酒实在真好,别的想必也是一样精美,筠姊并非过誉,阿妹何必客气。”

说时,少女又取了一个小瓷瓶,给元荪斟了半杯。元荪见酒白中泛红,作浅桃色,甚是鲜艳,到口一尝甘芳有荔枝味,不如前酒,别具一种菲芳,而甜过之,笑道:“这酒也好,只是大甜些。”少妇笑道:“这是纯荔枝酿的,用时对了蒸馏水,所以酒味稍薄,你方大哥最爱吃,其实并不甚好。”少女劝元荪饮完余酒,又取一种斟上,说道:“三哥酒量好,还是吃一杯青梅酒罢。”少妇道:“三弟刚吃甜酒,先请点菜罢。”元荪依言,夹了一片干蒸鲍脯吃了。那青梅酒色作深碧,十分清冽,不似前两种倒在杯中甘波溶溶,宛若膏露,才一倒出满屋都是酒香,到口一尝芳醇无比,隽永耐人寻味,元荪连声夸好,问是什酒泡制,少女笑道:“先父母在日爱酒如命,彼时还用青梅泡制,所以酒总发浑。自从发明蒸制果酒以后便改了法子,这酒也和前酒一样制法,所以清鲜好看,味道比用汾酒高粱泡的要醇得多,后劲虽长,吃醉了不会难受。本来做一回费力费事,因姊夫喜欢拿它送人,所以每年都做不少。这还是前三年带来的两坛,听说阿娘好量,三哥走时带一坛走罢。”少妇笑道:“阿娘还没到呢,你忙什么?”

元荪见她姊妹又另取酒要斟,架上样数还多,忙道:“够了够了,天已不早,改日再扰罢。”少女道:“我只要三哥再尝一种百花酒就罢。”元荪只得应诺。那百花酒色作金黄,香味甚浓,也分辨不出是什花香,正在夸好,方承德也由里间走来,元荪忙起让座,承德道:“三弟不要客气,请随便用罢。”随说,自取甜酒斟了满杯,说一声“干”,举杯一饮而尽。元荪道:“大哥豪饮,小弟如何奉陪?”小女插口笑道:“姊夫只吃三杯,吃得却爽,阿姊说三哥好量,再吃三杯何妨?”元荪先当承德量大,惟恐拼他不过,初到人家,又在深夜,吃醉不好,闻言才放了心。接着又对于了两杯,承德便要稀饭,小女道:“三哥还有几样酒没尝呢。”元荪再四辞谢才罢。

承德随问元荪学历,元苏还未及答,少妇已先答道:“三弟东吴大学差一年没有毕业,但是家学渊源,写作俱佳。还有两件事和你投缘。他虽三百多年书香世家,从小爱武,家有异仆名叫向春,有极好武功,三弟每天读完书,稍微有空便跟他学,才十四五岁便在苏州玄妙观一个人和十几个流氓打架,流氓被他打倒了好几个。这还无什希奇,还有令人佩服是,他心思聪明,足智多谋,无论多难办的事,只他一到便有主意。记得我和他一同在梅老师家读书,他才十三岁。正是新年刚过,苏州一班世交小弟兄只他年纪最小。正月十四,有一个江苏阔候补道的儿子张凌沧约了几个世弟兄,都是阔官场家子弟,三弟也在其内,约同一早到盘门青阳地骑马,再到阎门九华楼吃中饭。饭后,改坐游船,去光福元墓一带看梅,在元墓山住一夜,以便赏那月夜梅花,次早回家上元宵供。到了阎门一看,这年九华楼不知出了什事,推说修理门面,要到十六才行开市。大家一则骑马劳累,二则腹饥,商量另吃小馆。三弟因听马夫说石路拐湾角上开了一家面馆,和观前街的观正兴一样,汤包汤面饺以及各色鱼肉过桥汤面无一不佳,便向众人说:‘如今天已不早,船上又备有极好船菜,点心也有,到船上吃,不过多一会,九华楼本就多余,既未开市,乐得省下。这面馆新开,何不去试一下?稍微吃点充饥,留着一半肚子到船上受用,肴佳酒美,水碧山青,岂不有趣得多?’众人本都爱吃观正兴的烂糊肉面,一听这里新开张一家,又是顺路,俱都赞同,便令随行两个人去往山塘画船上吩咐船家多备一些水果酒菜候用,随往那家面馆去吃点心。

“到了一看,那面馆名叫元兴馆,生意果然兴隆。四楼四底上下二大敞厅全被吃客占满,人声嘈杂,此呼彼应,一二十个堂值奔走叫嚣,上下往来乱窜,各色吃客穿梭出进,楼梯腾腾乱响,擂鼓也似。众人好容易占到一张八仙桌,连喊了好几声,刚把堂信喊来,话未说完,别桌性暴的客人又在拍桌敲碗乱喊,转身要走。三弟见他神情不属,恐未听真,一把拉住问道:‘我们话还未说完呢,正要三笼汤包,你听明白了么?’堂信连答‘晓得’,三弟说:‘你记不全无妨,你们就这十来样点心,除却大肉包子我们不要,有什么现成你先拿来,我们吃了要走,彼此都快。’堂倌答应转身,只乱喊了两笼汤包两碗面便往别桌赶去。众人要喊他回问,三弟劝说:‘他们新开张,太忙,反正点心也不想饱,就这两样稍微吃点走罢。这里想不到比观正兴还要吵,下次白吃我们也不会来,许是听我说尽现成的拿来,所以没喊下去,由他去罢。’哪知等了好一会,连喊过的两样都未端来,后来的客人俱有吃过走的,先那堂棺始终不过这边来,喊也装不听见。这班少爷们多是年轻气盛,内有两个也拍桌敲盘乱喊,堂信这才气忿忿走过。这类下等人只服流氓大兵,欺世兄们年轻,开口先埋怨‘客人不该拍桌敲盘,打碎了要赔,等话,众人自然动火,问他为何后来的人先吃,唤他又不走过,两下争吵,越吵越凶。店老板闻声赶进,不但不怪伙计不好好侍应,反说好些无理的话,其势汹汹,神态强横,如非旁座吃客不忿,群情责难,双方几欲动武。众世兄被人劝出时,老板堂信还在背后嘲骂。

“众人有的要回去打架,有的要叫巡捕究办,三弟恐碍赏梅之约,横身力劝,并说包有法子出气,随即回头,指着那面铺道:‘你这样流氓生意,如若叫你常开下去,我们一齐改姓,过天再来和你算账。’说完同往山塘渡头走去,饿着肚子,吃了一肚子气,同到船上。总算这一耽搁,船上酒菜点心全部提前备好,只等人到下锅。船开不久便即入座,都谈起前事有气,非往警察厅托人重办,或是叫人打他一顿不能消恨。三弟拦道:‘这两样办法都不好。打架双方难免受伤,生出别的枝节,有理变成无理,又招声气,家里大人晓得还说我们年轻闯祸,又受责罚。警察厅虽有人可托,一则小事不值托人,二则世家子弟向官衙请托有违家教。在我们受了恶气,那面馆人们大混账。在对方的想法,必当我们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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