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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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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你奶奶叫来!”

他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

“完了,你得挨揍了!”

姥姥飞跑而至,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儿来,大骂:

“你这个别尔米人④,大耳朵鬼!摔死你!”——

④别尔米人:指芬兰人。可她马上又劝茨冈:

“瓦尼亚,千万别跟老头子说!尽量把这事儿瞒过去吧!”

瓦尼亚,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说:

“就怕萨沙保不住密!”

“那,我给他两个戈比!”

姥姥把我领回了屋子里。

星期六。

晚祷之前有人叫我到厨房去一下。

厨房里很黑,外面下着绵绵不断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脸色阴沉的茨冈。

姥爷在一边摆弄些在水里浸湿了树条儿,时不时地舞起一条来。嗖嗖地响。

姥姥站在稍远的地方,吸着鼻烟,念念叨叨地说:

“唉,还在装模作样呢,捣蛋鬼!”

雅可夫的萨沙坐在厨房当中的一个小凳上,不断地擦着眼睛,说话声都变了,像个老叫花子:

“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站着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鸡,吓傻了。

姥爷说话了。

“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

“快点快点,脱掉裤子!”

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姥爷的说话声,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姥姥的脚在地板上的磨擦声,可是,62什么声音也打奇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萨沙的嚎叫声陡起。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姥爷毫不为所动:

“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开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姥爷不急不慌地说: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

姥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瓦尔瓦拉!”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我,我吓傻了!”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妈妈,别说了!”

“不,我要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母亲高声喊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姥姥轻声地劝着: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姥爷。

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用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是,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万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少,亲爱的,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

“等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上她还跟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你太可怜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难道还要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顿了顿,他又说: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他挤了挤眼: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第03节

我身体好了以后,慢慢地看出来,茨冈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颇为特殊。

姥爷骂他不如骂两个舅舅多,在私下里,姥爷还常常夸他:

“伊凡是个好手,这小子有出息!”

两个舅舅对他算和善,从来不像对格里高里那样,搞什么恶作剧。

对格里高里的恶作剧几乎每天都要搞一次。有时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烧烫,有时则是在他的椅子上安一个头儿朝上的钉子,或者把两种颜色不同的布料放在这个几乎成了瞎子的老工匠的手边,等他缝成了不同颜色的布匹,就会遭到姥爷的痛骂:

有一回,他在厨房的吊床上睡午觉,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在他脸上涂满了红颜料。

这种颜很难洗下去,好长一段时间,格里高里就有了这么一张好笑又可怕的脸。

这帮人折磨他的花样层出不穷,格里高里似乎一点也不当回事儿,什么话也不说。

他在拿剪子、顶针儿、钳子、熨斗之类的东西之前,总要先在手上吐上唾沫,试探着拿。

这已形成了习惯。在拿刀叉吃饭以前,他也会把指头弄湿,孩子们看见了大笑不止。

挨了烫,他的脸立刻就会扭曲出很多皱纹来,眉毛高高抬起,直至消失于光秃秃的头顶之上。

我不记得姥爷对他儿子们的恶作剧的态度了,每次,姥姥都会挥起拳头喊他们:

“臭不要脸的魔鬼!”

不过,舅舅们在私下里还是常常咒骂茨冈,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是个小偷,是个懒汉。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耐心地给我解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将来要分家自己开染坊,都想要凡纽希加,所以嘛,他们俩僦都在对方面前吗他!

“说他不会干活!是个笨蛋。”

“他们怕跟你姥爷一起开另一家染坊,那对你的舅舅们十分不利。”

“他们的那点阴谋诡计早就让你姥爷看出来了。他故意给他们俩说,‘啊,我要给伊凡买一个免役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用去当兵了!’”

“这下可把你的舅舅们气得不轻!”

姥姥说到这儿,无声地笑了。

我现在又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轮船来的时候一样,她每天临睡以前都来给我讲故事,讲她自己像故事一样的生活。

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类的事时,姥姥完全是以一个外人的口气说的,仿佛她离这一切十分遥远。

她讲到茨冈,我才知道他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有一年的春天,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夜里,从门口捡到的。

“唉,他都冻僵了,用一块破围裙裹着!”

“是谁扔的?为什么要扔了他?”

“他妈妈没有奶水,听说哪一家刚生了孩子就夭亡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儿来了。”

一阵沉默。

“唉,亲爱的阿辽沙,都是因为穷啊!”

“当然,社会上还有一种规矩,没出嫁的姑娘是不准养孩子的!”

你姥爷想把凡纽希加送到警察局去我拦住了他,自己养吧,这是上帝的意思。

“我生了18个孩子,都活着的话能站满一条街!”

“我14岁结婚,15岁开始生孩子,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拿去当天使了!

我又心疼又高兴!”

她眼里泪光一闪,却低声笑了起来。

她坐在床沿上,黑发披身,身高体大,毛发蓬松,特别像前一阵子一个大胡子牵到院子里的大熊。

“好孩子都让上帝给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坏的!”

“我喜欢小东西,伊凡卡就这样留下了,洗礼以后,他越长越水灵!”

“开始,我叫他’甲壳虫‘,因为他满屋子爬的那个样子太像个甲壳虫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爱他,他是个纯洁的人!

伊凡常常有惊人之举,我越来越爱他了。

每逢周六,姥爷都要惩罚一下本周以来儿犯过错误的孩子,然后他就去做晚祷了!

厨房就成了我们的天地。

茨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几只黑色的蟑螂。他又用纸作了一套马脸,剪了一个雪橇,啊,太棒了!

四匹黑马拉着雪橇在黄色的桌面上奔驰起来,伊凡用一根小棍赶着它们,大叫:

“哈,赶着车去请大主教喽!”

他又剪了一片纸贴在了一个蟑螂身上,赶着去追雪橇:

“它们忘了带口袋,这是个和尚,还追呢!”

他又用一条线系住了一只蟑螂的腿,这只蟑螂一边爬,头一边不断地点地,伊凡大笑:

“助祭从洒馆里出来要去做晚祷了!”

他还有一只小老鼠,把它藏在怀里,嘴对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说:

“老鼠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家神就特别喜欢它!”

“谁养了小老鼠,家神爷爷也就会喜欢谁!”

伊凡还会用纸牌或铜钱变戏法,而且变戏法的时候,他比哪个孩子都叫喊得厉害,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有一回玩牌,他一连当了几次“大傻瓜”,可把他气坏了,噘了,他们肯定在桌子底下换牌了!

“哼,骗人的把戏谁不会!”

他那年19岁,可比我们4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

每逢节日之夜,茨冈更是个活跃人物。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姥爷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作客。雅可夫舅舅拿着六弦琴来到厨房。

姥姥刚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点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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