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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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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纸片往远处挪了挪,又端详了一会儿,不禁为这天衣无缝的改动而拍案叫绝,说道: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地轻而易举,只要稍稍用点心思,便没有办不到的。”

从弗雷斯蒂埃夫人家告辞出来后,走在大街上叫杜洛瓦决心已定,从今而后,他的名字便成了“杜·洛瓦”或“杜·洛瓦·德·康泰尔”了。他觉得自己已在忽然间成为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因此走在街上不觉气宇轩昂,神色傲慢起来,很有点贵族绅士的派头。他心潮澎湃,真想告诉身边的过往行人:

“我是杜·洛瓦·德·康泰尔。”

可是回到寓所后,德·马莱尔夫人的身影立刻浮现在他眼前,使他深为不安,于是马上给她写了张便条,约她第二天来谈谈。

“这次见面非比寻常,”他心里想,“她一定会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他决定一切听其自然,况且他天生大大咧咧,对于生活中不随心的事,从不过于计较。接着,他突发奇想,写了一篇文章,建议开征一种新的税赋,平衡国家预算。

他在文中主张,凡姓氏中带有贵族标记者,每年须交纳一百法郎,从男爵到王公亲贵等有爵位者,则须交纳五百至一千法郎。

末尾落款,他写的是“杜·德·康泰尔”。

第二天,他收到情妇寄来的一张小蓝条,说她午后一点前来。

在等她到来的当儿,杜洛瓦有点坐立不安。不过他已决定,一见面便单刀直入,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待她稍稍平静下来后,再慢慢地开导她,让她明白,他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再说她丈夫德·马莱尔先生,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不得不丢开她,另谋出路,找个名正言顺的伴侣。

不过话虽如此,一场争吵将在所难免,他不免十分紧张。

因此门铃一响,他的心便怦怦直跳。

德·马莱尔夫人一下扑到他的怀内,说道:

“漂亮朋友,你好。”

见他在拥抱她时远不如往常热烈,她向他看了看,问道:

“你今天怎么啦?”

“你先坐下,”他说,“我有件事要同你谈谈。”

德·马莱尔夫人于是坐了下来,连帽子也未摘,只是把脸上的面纱往头上撩了撩,等着他往下说。

杜洛瓦眼帘低垂,想了想该从何说起,接着便慢慢说道:“亲爱的,你也看出来了,我心里很乱,也很沉重,正不知该怎样把这件事对你说。你是知道的,我非常爱你,打心底里爱你。因此为这件事,我终日苦恼,生怕它会给你带来痛苦,真是左右为难。”

德·马莱尔夫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问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呀!”

当一个人怀着满腔喜悦,向他人宣布一项令对方伤心欲绝的决定时,他表面上常要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分外沉痛的样子。杜洛瓦此刻就是这样。只见他语调悲伤,但又十分坚定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要结婚了。”

德·马莱尔夫人像是要昏厥过去一样,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五内俱焚的痛苦长叹。她气噎喉堵,喘息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洛瓦见她一句话也没有,便又说道:

“我在作出这一决定之前,是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你是不可能想象到的。你知道,我既无金钱,也无地位,在巴黎孤身一人,连个依靠也没有。因此身边十分需要能有个人帮我出出主意,给我以安慰和鼓励。很久以来,我一直希望能找个志同道合的人。现在,这个人我终于已经找到!”

说到这里,杜洛瓦停了下来,想看看她有何反应。因为他料定,德·马莱尔夫人一定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对他破口大骂的。

不想对方却是以一只手按住了胸口,好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就要跳将出来似的。与此同时,她的呼吸依然十分急促,胸脯一起一伏,脑袋也在一上一下地不停摆动。

杜洛瓦拿起她放在座椅扶手的那只小手,想握在手中。然而她猛的抽了回去,一副木然痴呆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啊!……上帝!……”

杜洛瓦双腿一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但未敢碰她,因为她的沉默不语比大发雷霆,更使他如坐针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克洛,我的小克洛,我现在是处于怎样的情况,面临怎样的处境,你也应替我想一想。啊!我要是能娶你为妻,那该有多好!然而不可能,你是个有夫之妇。我该怎么办?你不妨替我想想。我要立足于社会,总得有个内助,否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丈夫给杀了……”

他娓娓而谈,语言低沉而柔媚,听来恰似一缕丝竹之声。

他看到,目光呆滞的德·马莱尔夫人,眼内慢慢地噙了两颗泪珠,不久便滚到了面颊上,眼帘下方随即又涌出了两颗。

“啊!别哭了,克洛,”杜洛瓦低声细语地说道。“求你别哭了,我的心都碎了。”

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气度,德·马莱尔夫人作了极大的克制,随后终于开了口,颤抖的声音像是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问道:

“她是谁?”

杜洛瓦迟疑了一会儿,后又觉得终归是要说的,于是说道:

“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

德·马莱尔夫人浑身一阵战栗,但仍旧一言未发。她陷入了沉思,而且是那样地专注,简直将跪在脚下的杜洛瓦完全忘却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不断地涌出,落下,又涌出。

她站了起来。杜洛瓦意识到,她要走了,一句话也不会对他说。她没有责备他,但也不会原谅他。他的自尊心因而受到伤害,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他一把抓住她的裙子,不想让她走,接着又隔着裙子而死死地抱住她的双腿。他感到,她那肥硕的大腿绷得紧紧的,毫无退让之意。

他于是向她央求道:

“算是我求你了,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德·马莱尔夫人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饱含绝望的泪眼,是那样地动人,又是那样地哀伤,把一个女人的内心痛苦全都反映了出来。她抽抽噎噎,语不成声地说道:

“我没有……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事儿了。你是对的……你……你……挑选了一个你所需要的人……”

说着,她身子往后一缩,挣脱他的双手,一径向外走去。杜洛瓦见她既然如此坚决,也就未再设法挽留。

房内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杜洛瓦站起身,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头上刚才挨了一棒似的。他把心一横,喃喃自语道:

“天哪,不管是好是歹,事情总算完了……并没有大吵大闹一番。这样的结局真是再好没有。”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突然感到一身轻,从此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迎接新的生活。他有点飘飘然,仿佛同命运之神较量了一番,为自己的处变不惊而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中,不觉对着墙壁狠狠地打了几拳。

后来,弗雷斯蒂埃夫人问他:

“我们的事,你对德·马莱尔夫人说了没有?”

“已经说过了,”他的回答是那样地悠闲。

但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明亮目光仍在盯着他:

“她听了后是不是感到突然?”

“没有,一点没有。相反,她觉得这样很好。”

消息很快传出。有的人感到惊讶,有的人说自己早已料到。还有的人只是笑了笑,那意思分明是,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现在,每逢发表专栏文章,杜洛瓦用的名字是“杜·德·康泰尔”,有关本地新闻的文章,则仍旧署名“杜洛瓦”。隔三岔五,他已开始写一些政治文章,署名“杜·洛瓦”。他每天都要到未婚妻家中去消磨一些时光。未婚妻对他虽然十分亲热,但也只是将他当作同胞兄弟一样看待。不过,她终究顶不住男女相爱的诱惑,在这“兄妹情谊”中仍隐藏着一种名副其实的柔情和欲念。她决定,他们的婚礼将秘密举行,除有关证婚人外,不邀请任何亲朋好友。婚礼一举行完毕,便于当天晚上前往卢昂,去看望杜洛瓦年迈的双亲,并在老人身边呆上几天。

关于卢昂之行,杜洛瓦曾想方设法劝她打消这一想法,但终未如愿,最后只得照她的意思办。

因此到了五月十日这一天,这一对新人既已决定不邀请任何客人参加其婚礼,有关宗教仪式也就成为多余的了。他们只是在市政厅匆匆登了个记,便赶回家中整理行装,于当晚六时在圣拉扎车站登上了开往诺曼底的列车。

偌大的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乘客。他们在座位上坐下之前,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现在,列车就要启动了,他们相视良久。

两个人都有点窘,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只得莞尔一笑。

列车慢慢穿过长长的巴蒂尼奥车站,接着驶过巴黎城墙与塞纳河之间色彩斑驳的平原。

杜洛瓦和妻子偶尔也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语,随后便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景色。

列车走过阿尼埃桥时,看到河里帆樯林立,各条船上渔夫和船夫来来往往,二人不禁心旷神怡。五月的骄阳正在西垂,大小船只洒满一片金辉。塞纳河波平浪静,平时旋涡翻滚的激流已无影无踪。整个河面在温暖强烈的夕照下,像是凝结了似的,一丝涟漪也没有。河流中央,一条帆船,为了尽量利用轻柔无力的晚风,两翼各挂着一块白色的大三角帆,看去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

“我非常喜欢巴黎郊区,”杜洛瓦喃喃地说道,“记得我曾来这里吃过炸鱼,味道之好令我终身难忘。”

“还有那些小船也非常令人神往,”妻子接着说道,“夕阳西下的时候,驾着一叶扁舟在水上轻轻驶过,该是多有意思!”

说了这么两句,两人又沉默不语了,仿佛谁都不敢尽情地回忆各自的往昔年华。他们这样默默地坐着,也许是在回味那令人留连、富于诗意的往事。

坐在妻子对面的杜洛瓦,这时拿起她的小手,慢条斯理地亲了亲。

“从卢昂回来后,”他说,“我们的晚餐有时可到夏图去吃。”

“可是我们有多少事要做呀!”妻子说。那口气似乎是说:

“不能因贪图享乐,而把该做的事丢在一边。”

杜洛瓦将她的手始终握在手中,心中焦灼地不知从何入手,方可转而对她表示爱意。即使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前,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慌意乱,莫知所措。对于玛德莱娜,他之所以不敢造次,是因为觉得她聪明过人,生性狡黠。在她面前,他既不敢过于腼腆,又不敢过于鲁莽,既不敢显得反应迟钝,又不敢操之过急,生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将这只纤纤细手,轻轻捏了捏,不想对方竟毫无反应。

他因而调侃道:

“你已成为我的妻子,而我却觉得很是奇怪。”

“为什么?”玛德莱娜显出惊讶的神色。

“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比如我很想吻你,但又为自己拥有此权利而感到惊奇。”

她不慌不忙地将她的粉脸向他凑了过去,他也就在上面亲了亲,像亲一位亲姐妹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杜洛瓦又说道,“你想必记得,就在弗雷斯蒂埃邀我在你家参加的那次晚宴上。我当时想,我要是能找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这一生也就算是没有虚度了。怎么样?你现在不已经是我的妻了吗?”

“谢谢你这样抬举我,”玛德莱娜说,一面以她那始终漾着一丝笑意的目光,温柔地直视着他。

“我这些话也未免太冷漠,太愚蠢了,”杜洛瓦心下想。“不行,我得直截了当一点。”于是向她问道:“你同弗雷斯蒂埃是怎么认识的?”

不想她带着挑逗的调皮神情说道:

“我们此番去卢昂,难道是为了谈他?”

杜洛瓦面红耳赤,说道:

“对不起,我真笨。不过这都是给你吓出来的。”

玛德莱娜不禁喜形于色:

“我吓的?这怎么可能?你倒是说说看。”

杜洛瓦移过身子,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瞧!一只鹿!”她喊了一声。

列车正穿过圣热尔曼林地,她看到一头受惊的小鹿,纵身一跃,跳过了一条小径。

趁她俯身敞开的车窗,向外了望之际,杜洛瓦弯下身子,温情脉脉地在她颈部的头发上吻了很久。

她起初僵着身子未动,随后便抬起头来说道:“别闹了,你弄得我怪痒痒的。”

然而杜洛瓦并未就此甘休,仍不停地以他那卷曲的胡髭,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到处热烈地吻着,弄得她烦躁不已。

玛德莱娜扭动了一下身子:

“我说你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杜洛瓦将右手从她身后插过去,把她的头扭了过来,像老鹰袭击小动物一样,对着她的嘴扑了上去。

她挣扎着,竭力将他推开,挣脱他的拥抱,后来总算将他一把推开,说道:

“你还有没有完?”

杜洛瓦哪里听得进去?他一把将她搂住,带着激动的神情,像饿狼似的在她脸上狂吻着,同时试图将她按倒在座位的软垫上。

她猛一使劲,终于挣脱了他,霍地站了起来:

“啊!乔治,你这是怎么啦?别再闹了。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卢昂就要到了,怎么就等不及了?”

杜洛瓦坐在那里,满脸通红,听了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言词,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稍稍平静下来后,他又轻松地说笑起来:

“好吧,我就耐心地等着。不过请注意,我们现在才到普瓦西,在到达卢昂之前,我是没有多少闲情,同你说上几句话的。”

“那就由我来说好了,”玛德莱娜说道。

她又走过去,温柔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她把他们从卢昂回来后该做些什么,详细同他谈了谈。他们将住在她的前夫留给她的房子里。弗雷斯蒂埃在《法兰西生活报》的职务和待遇,也将由杜洛瓦承袭。

婚礼举行之前,她已像生意人一样,将他们未来家庭的收支,开列出一份详细清单。

他们的结合,采取的是财产分开的做法,对诸如死亡、离婚、生下一个或数个子女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男方声称可带来四千法郎,但其中一千五百法郎是借来的,其余部分是他在这一年中为准备结婚,而省吃俭用地积攒下来的。女方可带来四万法郎,她说这笔钱是弗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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