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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妆的男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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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心地却温柔善良,给我的照顾也是非常亲切周到的。

这期间,她不断对我的妻子怀有一种罪恶感。我们约定不再另外举行结婚仪式,她也一直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只是发誓绝不再结婚了。

她虽然没有提出和我结婚,但我常想和这样的女人结婚该多么幸福啊。我抱着她的时候,就不能不说出这种心思。但是每次她都使劲地摇头。

不仅如此,她连我给她的10元钱也拒不接受,说是自己的收入完全够用了。

收取保险金是一项辛苦忙碌的工作。她每巡回一次,那日常使用的小黑皮包,就装满了卡片。说是一个月要巡回百家以上,而且一次收回款来的很少,必须两次三番地登进同一个家门。趁这个机会,还要完成分摊的保险加入者的劝诱工作。

在这样的生活中,她总是热心地服侍着我。我喜欢吃的东西,她不惜出高价买来做好等候我。她为了维持我们现在的生括,大概已经浪费很多钱了。

我想,永远持续这样的状态该多好啊。她每天早7点出去,晚7点回来,但月中总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去做保险劝诱工作,要到很晚才回家。

我因避开她家附近的人眼,尽量晚去她家,而且健一如果没睡,也怕引起他的不偷快。

健一直到6岁,一直是被母亲一手娇养的,很认生。我尽可能地努力抚爱他。但健一不听我的话,我和泰子一亲热地说话,他就横愣着眼睛默然表示不满了。

泰子也尽量让他和我熟稔起来。这个孩子过来,我就把买来的礼品送给他,试着让他和我亲近。但健一不买我的帐,始终不肯和我亲热。

但是尽管如此,健一并没有嫌恶我的意思。健一这个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性格。他到外边,也不大愿意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母亲不在的时侯,就一个人吃母亲留下的饭,一个人去睡,这已经成了习惯了。他一个人在家,倒像挺惬意似的。

“健一讨厌我了吧?”我有时向泰子这样说。

“没有那样的事。在没有父亲的家里生长,一定是对您不熟悉。那就让您多费心了,以后会慢慢亲密起来的。”

“是那样的。”

事实上,健一的存在是令人发怵的。我和泰子说话也好,拥抱也好,这个孩子的影子,时常在我心头萦绕着。

我在夜间去她家,总是选在健一就寝的时候。进了她家,看见孩子那张熟睡的脸,我才像被解放一样地放了心。

我和泰子同床只有两小时,快到12点就起身回家。

妻子没有察觉。



我从去泰子家以后,忽然忆起自己幼年的一段往事。

我是在父亲去世的情况下长大的。母亲说,我3岁的时候,父亲就死去了。听她这样说,就像梦境一般地还有些朦朦胧胧的印象。记得暗淡的家中,好像有许多人乱糟槽地走动,我被母亲抱着,向一个装饰华丽的祭坛走去,那大概就是父亲的殡仪吧。

我幼年的记忆,还片片断断地残存着。

母亲在父亲死了以后,一直独自过活。父亲是个低级官吏,母亲用他的退职金开了一个粗点心铺,并在附近收敛一些针线活儿。

这个记忆是片断的,还残留着摆列的点心盒和玻璃罐之类的印象。那里面,装满了许多着了红色、蓝色的点心,还有吊在上面的各种各样的糖人、动物饼干……

母亲缝制衣服的情景也依稀在目。她坐在狭小的席垫上,一个劲儿动着手指,缝五六针后,又用左拇指捋一下布,发出啦啦的声音。那像金属般的微声,常常吹进我的耳鼓。母亲那个时候还很年轻。

然而,我有一个始终不能忘记的往事,重重地压在我的心里。那就是一个微胖的小个子男人,他眼睛大大的,鼻翅两边刻着深深的沟纹。

那个男人总到我家来玩,来玩也不奇怪,因为他是父亲的哥哥。

根据母亲以后的说明,父亲的哥哥也是母亲的哥哥,对我来说就是伯父。他也是一个官吏,性格老老实实,是个稳健的人。因此,亲戚们有事,都找伯父,发生纠纷就到伯父家去请求解决。

这个伯父在弟弟死去以后,对于抱着一个幼儿辛劳过活的弟媳,给予某些关照也是理所当然的。

伹我对这个伯父却是嫌恶的,不知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

伯父来到铺子里,简直像是自己开的铺子一样,向附近的孩子们卖点心,我看见了就厌烦。那时我大概已经七八岁了。

然而伯父对我很亲热。他有三个孩子。从来没有给自己孩子买过的高价玩具,却给我买来,我就在铺席上拿着玩起来。伯父这时自夸似的指着玩具,向和他并坐的母亲说明着,母亲高兴地笑了。我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我在外边受了别的孩子们的欺侮,伯父就动了真气,到门口大声申斥人,我感到羞愧得没有办法。伯父申斥人的那种激动样子,真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等到欺侮我的孩子走散了,我就被连哄带劝地领回家去。我一面惑到羞耻,一面讨厌伯父的这种做法。

伯父为什么为了我就对别的孩子那样激怒呢?我虽幼小,也直感到那种做法好像是不自然的;而且领我回来时那种哄劝的样子,更令人觉得是多余的讨好。

伯父喜好钓鱼。

从我家到海滨,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他钓鱼总要领我去,那也好像是为了讨我喜欢。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跟着伯父去,我很少看到海,他就用这个办法引诱我去。

那是哪里的海岸呢?总之,映入我眼里的,是一个大堤一样的场所。垒着石墙,下面是涌着白浪的苍色的海。钓鱼的不止伯父一个,持竿垂钓的还有几个人在。哪一个都是坐在大堤上面垂着钓丝,其中也有下到大堤顶端积石突出的地方,冒着危险垂钓的人。

伯父钓鱼的场所,几乎就在大堤的顶端。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现在回想起来,不是在大堤顶端被暴风摧坏的石墙上,就是在那里矗立着的岩礁上。总之,是从高堤爬下来,在一个石头或岩礁上垂钓。

伯父没有让我到那里去,因为小孩去有危险。那里鱼最爱咬钩,伯父钓起来就照顾不上我了。天已薄暮,他还在那里坚持着。记得我曾心慌地看见附近钓鱼的人都陆续走散了。他也让我拿着一支小小的钓竿。

鱼笼里跃动的鱼;从石墙往大提上爬的海蛆和小蟹;冲到石墙下的海藻;强烈的海水腥味;在水平线上吐着长烟的轮船;默坐着垂钓的伯父……这一切,像活的图画一样残留在我的记忆中。

伯父总是这个样子到我家去,和母亲亲热地谈话。伯父一来,母亲就下厨做饭。至今,我还记得母亲在菜板上切肉的声音。

除了钓鱼以外,我真嫌恶伯父,不晓得为什么嫌恶他。伯父是亲切的;追撵欺侮我的小朋友;给我买来玩具;说话也是简单易懂的。尽管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嫌恶他呢?伯父直到很晚,还留在我家。

我躺下一操搓眼睛,母亲就说宝宝快睡吧,拍着哄我入睡。直到我稍大的时候,母亲都是陪着我睡的。

一次睡着后,我忽然醒了,发现母亲不在身边。这时,听见旁边屋子里有伯父和母亲喊喊喳喳低声说话的声音。

这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我那时还没有记性。大概时间很长,我有些气急了。

和伯父一起去钓鱼,我每次都有记忆。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伯父穿着和服,腰际系着带子,并卷起两袖在岩石上站立着。飞沫不断溅上岩头,苍色的海做为背景,在伯父身边摇动着。

见过多少的事情中,只有这个印象鲜明地浮在脑际。伯父脱下的木屐也在记忆中。不,不仅是木屐,连伯父脚下卧着的粗绳也映在眼中。那条棕榈绳系着划靠在附近的小船,船久久地在伯父脚旁横泊着。

仅仅是这一点点事。我的记忆零碎片断,已经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情景了,忘却的部分很多。

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我记不起来了。伯父死了,是意料之外的死。

我看见母亲在一个房间里恸哭。她把人家委托缝制的衣服揉搓着扔在旁边,伏在铺席上哭泣,她的头发和肩膀剧烈地抽动。我在拉门的后面站着看。对于伯父的死,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竟是那样的悲哀。



小矾泰子由于工作的关系,回家的时间是不固定的。

我在晚8点去。有时她还没回家。像前面说过的,她在收集保险款之外,还搞劝诱工作,所以晚的时候就到10点甚至11点。

因为时间不一定,我待会面有时就来不及了。

健一独自玩耍的时间多了,那时的健一看见我进来,就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想尽可能地驯服这个孩子,就和他谈这样那样的话,可这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一句话也不痛快地回答。

然而我进来,他也并不拒绝。

原来,泰子离家前做好午饭,又考虑自己晚归准备了晚饭,孩子就老老实实地自己照样吃掉。我屡次到泰子家去,健一并不和附近的孩子结伴游戏,他好像自己在附近玩耍,很快就自己回来。他没有和友伴们一起游戏的习惯。

我在晚上等待泰子的时候,经常就和健一两个人挨过这段时间。因她不在,也就可以回去了,可总觉得一回家,就难于再出来,而且,往返也麻烦。所以,等她回来,自然就要好几个小时。

等待中,我往往随便躺下,就假寐起来。

健一对我在干什么,好像漠不关心。他独自一个人玩着积木,看着旧画册,并且嘀嘀咕咕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随意玩耍着。我平日认为他不爱说话,但他自己玩的时候,嘴里却总是喃喃地说着一些什么。

我等待泰子的时侯,和健一就是这样谁也不理谁。孩子自己随便玩,我就自自由由地躺着看杂志、睡觉。在同一个家里等待同一个泰子,我和健一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健一对我却不是全然无视的。有的时候,我偶尔从读着的杂志上方抬起限睛,常常看到健一在直直地瞧着我。孩子的眼睛清亮澄澈。看见他那凝视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令人害怕。

但他毕竟是个6岁的孩子,要求我去照料他也是有的。

“小健,要铺被吗?”我问。

“嗯!”他点点头。

另外,去帮助他一下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厌烦的事。从其一方面考虑,他毕竞是一个不找人麻烦的孩子啊。

我迷迷糊糊正睡着的时候,泰子匆匆回来了。她立即准备晚饭,这是这个家庭给我的乐趣之一。

健一每到10点,就赶紧睡觉。此后,就是我和泰子自己的宝贵时间了。

她整理带回来的收款卡片,我也去帮忙。帮忙中,我了解了收集保险款这种事是非常辛苦麻烦的。劝诱也不是轻松的工作。和保险公司相比,我也不知道我去工作的那个公司有什么乐趣。据她说,收款在公司方面,是不乐观的;要是劝诱这方面的成绩也上不去,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解雇了。总之,对她来说,每天的成绩都和生活紧密相关。我这才了解她的窘况,她就像站在悬崖上一样。在这种苦累交加的生活中,泰子对我还是给予了尽心尽力的体贴和照料。

她还是对我和健一之间的关系担着心。所以夜里回来晚了,见我和健一都已睡下,就显得格外高兴。

“小健和我很熟了。”

我为了让她更高兴,就这样夸张地说。

但,健一和我果真很熟了吗!

他开始就采取冷漠态度,绝不和我亲近。他顽固地和我保持着距离,只是从自己的框框里用大眼睛直直地观察着我。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个月。我和泰子结成这种关系以来,已近半年了。

我背着妻子偷偷地行动,也避开泰子邻居们的眼目,总是趁着夜色去,因而还没有传出什么闲话来。啊,半年时间,竞保住了我们之间的秘密。

泰子家是我唯一安乐的场所。在公司里工作没有出头的希望;家庭生活又枯燥无味;我已36岁,竞产生了倦怠感。给予补救的,就是这个6叠和4叠半的泰子的贫寒之家。

假使家里没有健一这个孩子,那就会更惬意了。不,有也没关系。如果健一和我稍有亲近,性格又明朗些,我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爱他。我爱抚他现在还是表面的,可至今,我屡次努力也全是白费工夫。这个孩子的心性是非常顽拗的。

想到自己幼年的经历,健一的心情就不是不可理解的了。健一是警惕着母亲被我这个人夺去,我给予他种种亲切,他都认为不外是欺骗的手段。和我嫌弃伯父一样,健一也在拒绝着我。

我在理解健一心情的同时,这个孩子却使我的心日益沉重起来。说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亲近我,虽不是理由,但这个孩子毕竟使我不快。

举一个例子,那是一天晚上的事。

像往日一样,我等着泰子,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一睁眼,看见健一拿着一把菜刀,从旁边走过来。

我差一点叫出声来。

但仔细看看,这个孩子正在削着烧饭用的碎木头做小船,菜刀是用来削木头的。在席铺上,木屑削得到处都是,船的形状已经削出来了。

健一拿出厨房的刀,自己一个人像往常一样一面嘀咕着,一面削着木头。

健一手里拿着菜刀,原来并不是准备杀我的。



从此以后,我对健一类似的动作,就感到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例如还有这样一件事。

泰子给健一在家里做了一个秋千,那不过是在门的上框悬挂了一条绳子。健一就蹬着它,一个人摇荡着。

但一天晚上,也还是等待迟归的泰子,我正在着迷地看书,忽见健一握着秋千绳子,死死地盯着我。

因为秋千只是垂挂着的绳子,捏起它下端稍上的地方,恰好成了一个环形。健一正用小手做着这个环套。

我见了大吃一惊。眼看着孩子的手做了绳环,心里不禁评怦地乱跳起来。

冷静下来再看,倒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仅仅是握着秋千的下端。但那个样子威胁了我,不由得幻想是要用那个环套勒我的咽喉了。

那也不是健一有什么特别打算,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玩耍而已。如果是别的孩子,那倒不算什么,但健一这样做,却使我产生了恐怖感。

这么说,还有另外的事情。

泰子家老鼠多,闹得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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