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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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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暖阁门前,沈默站住脚,因为这里是禁内,按规矩,外臣是不得擅入的,至少也得等孟冲通禀后再说吧……

高拱本要迈步进去,但见他站住,只好硬生生止住脚步。孟冲请他们进去,沈默却微笑道:“劳烦公公通禀一声吧。”

“那,好吧……”孟冲虽然应下,心里却觉着他多此一举。

待那太监走远了,高拱突然小声道:“江南真是谨慎啊。”

沈默轻笑一下,微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多少眼睛盯着?难道阁老想为对头提供炮弹?”

沈默这一句,显然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另有警示的意味。高拱多聪明的人啊,闻言心中一紧,感愧道:“多谢江南提醒,确实不能孟浪。”他不由想到上月先帝病重,自己每日出入西苑,与滕妾行敦伦之事,还把值房中的个人物品拿回家,结果引来了胡应嘉要命的攻击。以前高拱一直认为,这是徐阶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指使人深文陷害而已,但现在看来,显然是自己露出破绽在先。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要是本身作为无可指摘,那胡应嘉就是想陷害也无处下口。

虽然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两句对话,但两人的关系,却在无形间亲密多了。

不一会儿,孟冲复又出来请进,两人这才跟着他进入了东暖阁,一进去便看到迎面的墙上高悬了一块黑板泥金的大匾,上书‘宵衣旰食’四个清瘦飘逸的大字,显然是先帝的手书。

匾下摆着长长一排大书架,上面书籍盈架、卷帙浩繁,三十年没有人翻动过。前些日子天好,刚刚经过细细的打扫翻晒,等待新的主人来展阅。

书架前是硕大的几案,但隆庆皇帝没有坐在案后,而是躺在一张铺了明黄软垫的金丝摇椅上,看到两人进来,皇帝疲惫的笑笑道:“二位先生来了,朕是累坏了,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两人连道‘惶恐’,皇帝指一指下手摆好的两张几案道:“这早朝真是熬人骨髓,二位先生都饿坏了吧,咱们边吃边说。”

两人又谢过,才走到那两张长几后,东西昭穆而坐。

坐定后,高拱安慰皇帝道:“大臣们憋了几十年,难免兴奋了些,不是常态,皇上不要担心。”

隆庆有些好笑的看看自己的高师傅,心说就数您老说得最欢了。当然他不会让老师尴尬,便微笑着点头,道:“朕知道了……”

两个宫女搀着隆庆坐起来,又有两个拿靠垫搁在他身后,让皇帝坐得舒服。然后四个小太监端着一张长案稳稳放在皇帝面前,上菜的宫人便如穿花蝴蝶般,将各色精致御膳便流水价送上来。

同样的膳食也摆在沈默和高拱面前,不一会儿就将两条长几摆得满满的,望着琳琅满目的菜品,两人有些眼晕。倒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沈默就不用说了,高拱也是世宦大家的公子,**的干活,就是排场再大点,他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令两人难以接受的是,隆庆在裕邸时,哪怕后来储位稳固、不缺花销了,也一直坚持每餐四菜一汤,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不过是增加几道荤菜。绝不肯铺张浪费,所以一直给外界,以裕王性喜节俭的印象。

怎么一当上皇帝,就变成这样了呢?——

分割——

今天的……

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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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七零章 万岁晚睡玩完睡(下)

从寅时起身,草茸用了点早饭,折腾到现在,沈默和高拱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待皇帝举箸用膳,两人也各自捡些可口的饭菜,祭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这一吃饭,也能看出两人鲜明的不同来。

高拱虽是大家出身,但燕赵男儿,难改豪杰本色,感到饿了,便要吃得痛快。人生贵适意,在吃饭就是要充分享受的。美味佳肴,手到擒来,风卷残云,怙然自得。说白了,就是不太重视餐桌礼仪,像小媳妇一样规规矩矩络,在他看来是活受罪。当然也不至于狼吞虎咽,只是放得很开而已。

沈默则不然,他虽然也饥肠辘辘,但吃相从容淡定,饿死都有个饱样。

端着一碗香栗二米粥,就着面前的几样酱菜,慢条斯理的吃着。绝不会像高拱那样飞象过河,拨草寻蛇,十分的斯文淡雅。倒不是在皇帝面前拘谨,而是平时吃饭也这样,习惯了。

隆庆用了些滋补妁羹汤,感觉又有说话的力气了,看沈默只吃面前的几样小菜,便让人将他面前的碟子换一换,笑道:“沈师傅要多吃些,整日价操心劳神,气色没上个月好了。”

沈默感浇的笑笑,道:“微臣喜欢清淡,酱菜稀饭,便是最爱。

“郧我家的伙食你肯定吃得惯。”高拱闻言笑起来,拿过口布,擦擦油亮的嘴唇道:“我那老篓子十年前吃起长斋,我一回到家,就跟进了庙里一样,口里都能淡出鸟来。”说着又对沈默笑道:“不过我那老婆子腌得酱菜的确是一绝,不比当年六必居的差,不信改天给你点唁一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高拱说起‘六必居…,隆庆突然沉吟起来道:“那家店现在怎样了?”‘六心层’就是当年请严嵩题匾的‘六心居’,求了好多年,严嵩终于在罢官前同意为其题写,但那老板怕受牵连,却又反悔了。嘉靖听到后,命严嵩写了‘六心居’的殿名,然后御笔在‘心’字上加了一撇,就成了‘六必居’。然后让人做了大匾,悬挂在那家酱菜店中。

逸件事曾引起极大的反响,所以乔迁了五年,隆庆还有印象。

“邝叫一个惨啊,原先这家店,因为给严阁老送酱菜,而生意红火了几十年,”高拱仿佛对市井的事情十分熟悉,答道:“可先帝加的那一撇,如同在‘心’上插了一把刀,加之常年有厂卫鹰犬盯着,人人避之不及,当然门可罗雀了。”说着摇头叹道:“其实店主早想关张了,但有先帝御笔亲题,厂卫是绝对不答应的,又不肯帮忙,存心让他熬自己的油,把早些年摊得家底全赔上,那店主上吊的心都有了。

隆庆奇怪道:“高师傅怎么这样清楚?”

“那家店铺就在我家胡同口的大街上。”高拱答道:“我进进出出都能看到,觉着他挺可怜的,因此时常去买些酱菜,能帮点是点。

“是怪可怜的”隆庆心头涌起戚戚之感道“父皇一时意动,便绝了人家的生路,这个肯定不是他的初衷……”说着沉吟道:“要不把那块区摘下来吧,总得让人过日子。是吧?”

高拱和沈默知道皇帝,之所以关注一家小小的酱菜铺,除了同病相怜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既然天下人不值先帝久矣,皇帝便恝让天下人看到,自己和先帝是截然不同的,是树立威信的好方法。只是圣人训:‘三年无改父道▼,贸然把匾摘了,肯定会让人觉着,这是对先帝不恭。

“不妥。”高拱想到便说:“先帝有密旨,不让取下这块匾,就是要看天下人如何议论自己!”顿一顿道:“怎么也算先帝御赐之物,皇上哪能说收就收回来?”

高师傅的话,一般情况下,隆庆也就听了。但现在事关先帝,他却表现出了罕见的拧劲儿,道:“难道父亲做错了,当儿子的不能改正吗?再说先帝的话是圣旨,朕的话就不是了?”

高拱不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已经成为皇帝,没必要为一块牌匾违背圣意。

见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沈默只好出声道:“皇上是想为先帝收人心,阁老是为皇上防浮言,都是正确的。”

高拱万不想和自己的贵学生闹翻,赶紧就坡下驴道:“老臣正是此意一一r”

隆庆也不想让老师尴尬,闻言点头道:“是啊,我知道高师傅的好意,不过朕也是为了给父皇收心嘛……”说着望向沈默道:“沈唧傅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先帝有密旨在先,确实不宜取下。”沈默沉吟道:“不如这样吧,皇上再赐一块匾给他们,重新诠释一下这个店名,这样既能向先帝致敬,又可以为他们卸去枷锁,不失为一段佳话。”

“哦?”隆庆饶有兴趣道:“怎么写?”

“不好写,”高拱想一想,摇头道:“若和先帝的意

思相差太大,还是令天下人说长道短;但若是相近的话,岂不是雪上加霜?”说着展颜笑道:“不过江南这样说,想来是已经有主意了。

“呵呵,”沈默拿起白巾擦净手,道:“其实先帝把‘六心居’改‘六必居’,原意未必不好。因为那‘六心居…据说是六兄弟合伙开的,六个人六样心思心,这买卖焉能长久?”说着微微提高声调道:“先帝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一统,夭下一心!这才是先帝的初衷。”

“原来如此……”隆庆不禁点头,这确实能把那家酱菜铺救活,但心中有些不痛快,暗道:‘这不成拘死鬼老子的马屁了?’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改口也难,铤有些怏怏道::“那就写个‘一统、天下一心’吧。”

“呵呵……”高拱摇头笑道:“一家小小的酱菜铺,也配这气势堂

皇的八个字?”

“确实……”隆庆点头道:“沈先生再想个吧:”

“快说怎么写吧。”高拱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不由催促道。隆

庆也急不可耐道:“是啊,快给沈师傅上纸笔,请他写下来。”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纸笔都是现成的,孟冲转眼便捧眷御用的纸笔墨砚,恭敬的送到沈默面前,请他提笔。

沈默执起笔来,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荒谬,因为他的灵感乃是来自后世,六必居酱菜的包装上的六句话……那段话是用来夸赞他们酱菜的选材、甜酱、盛器,甚至酿造的用水都是上上之选,且十分切今日之题。值表思绪穿梭时空的恍惚中,提笔写下了那段词。

高拱伸着脖子,盯着那次第出现的字迹,看了两行便不住点头,显然十分满意他这解决办法。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默搁下笔,孟冲便小心端着那张纸,轻轻吹干了墨迹,奉到隆庆面前。

隆庆接过来,大声念道:“产地必真!时令必合!瓜菜必鲜!甜酱必酹!盛器必洁!水泉必香!”念完后由衷赞道:“解得太好了「这才是六必居之真义!朕这就誊一遍,让人另做一块牌匾给他们挂起来。要是生意要再不好……”皇帝想撂句狠话,一时却又想不起哪句合适。

“找微臣就是。”沈默潇洒的一笑道:“大不了我把他家的酱菜

全包了,吃一辈子萝卜头。”引得隆庆和高拱一阵大笑。

午膳过后,隆庆果然御笔亲题,将那六句话工工整整题了,又用一方和田玉的私印盖章,沈默和高拱定睛一看,竟然是‘舜斋主人四个篆体,感觉都有些怪异。他们知道,嘉靖曾题名自己的御书房为‘尧斋,现在他儿子旬号‘舜斋主人’,显然是有和乃父比肩之意。只是尚未有一点成绩,就自称尧舜,这样会不会让人笑话?

但皇帝浑然不觉,用印之后左右端详着自己的墨宝,感觉写得通算工整,便长舒口气,笑道:“咱们去那边喝茶,朕还有件事情「要和二位师傅商量。”

两人躬身让开,跟在隆庆的后面,来到方才用膳的地方,这里的杯盘已经撤下,换上了香茗和茶点。

喝了会儿茶,隆庆见二人都等着自己说话,便索性直说道:“朕

想尽快立储,二位师傅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沈默终于明白皇帝找他们来的日地。虽然隆庆登极未足一月,且春秋正盛,但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沈默并不意外。因为自隆庆成为皇帝,甚至还未登极时,便对其父种种倒行逆施,显出强烈逆反的意向。不仅在议定生母杜康妃的谥号时,将一切最美好的辞藻堆砌起来,谥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与世上宗并列同尊。还在神霄殿专门举行了隆重的追祭仪式,甚至将其遗骨与世宗合葬永陵。

呜呼,世宗生前刚愎,对杜氏那是看都不看的,如今龙:难攀,对自己的龙骸没了自主权,只能任由他儿子摆布了。但想必在永陵中,看到这女人母因子贵,竟死皮赖脸的跟过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而隆庆平生有两大痛,一是生母备遭父皇极端的冷淡贬损;二是自己把父皇熬死,都没有当上‘太子’,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郧种名不正言不顺,窝窝囊囊的滋味,实在是不堪回首。所以在隆重悼念母后的同时,早早给儿子确定名分,也不算大令人意外。

这样的事,向来应由臣子主动请旨,而以高沈二人的身份,和与皇帝的关系,显然是最适宜不

过的。所以隆庆戟他们未,自然是希望两人能带这个头。只是这样一来,办这样事的人,在百官那里难免会有献媚之嫌,当然在皇上心目中,无疑就成了心腹之臣。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各人自有判断。

领受了皇命,两人见隆庆神色倦怠,便知趣的起身告退。

回家后,连夜写就一篇《请早立太子疏》,沈默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稀疏,草草吃了点早饭,又上轿出门早朝。

又昨日那番流程,但没有因为重复而显得整齐,队伍反倒比昨天还散乱。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头天兴奋新奇,但今儿就只剩下连日早起的疲惫了。

但比起他们的皇帝来,这些人又算是精神的了,只见隆庆帝顶着一对黑眼因,哈欠连连的坐在龙椅上,竟一个劲儿的往下溜,总让人格心,会不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心说这可不像起早了,倒活像一夜激睡似的。不过这影响不了大家高涨的热情,被嘉靖冷落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发言的机会,大家的发言都十分踊跃,一时间朝堂上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甚至对骂之声都不绝于耳。

沈默这次揣着一本,但他一直引而不发,因为高拱那厮说了半天,也没有扯到请立太子上,真不知是怎么想的。高拱不拔这个头筹,他就不能说,这是明摆着的,不然以高拱那不太宽广的胸襟,肯定要记恨上的。

谁知这一等,就等出了事故……

只见在吵架声的间歇,朝堂上安静的短短一瞬,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本奏!”

听到那声音,沈默倏然枯起头来,高拱的目光也移过去,因为出声的是张居正。

隆庆也稍稍精神了点,因为张居正也曾充任裕邸讲官,虽然和他感情远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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