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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下堂-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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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氏不通此道,只听他说起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便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就好买这个砚了?”陆焕成不以为意道:“我自然没这些现银,就记在铺子里账上了。”

  交错

  柳氏闻听此语,虽有几分不耐,但因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也就不去管他。又因有那件事同他商议,便将这古砚乱夸了一通,说的陆焕成高兴了,方才道:“老爷,这春朝进咱们家门,也有个五六年了罢?”陆焕成于儿女事上是素来不上心的,又哪里记得这些小事,当下并不接口。
  柳氏见他不应,又自顾自说道:“她十六岁上嫁进来,交新年二十三岁,到现下差不离也有七年了。这几年,勇哥儿待她虽好,但子嗣上总不见消息,叫人难免不焦心。再则,春朝这孩子虽然能干,但如今家中事情委实太多。铺子里、庄子上的账目都是她一人打理,还有一家大小衣食采买、四节八庆、人情往来,都在她一人身上。我看她每日起早睡晚,着实辛苦,实在心疼。便想着再寻个人进来,一来是为咱们陆家香火着想,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是开枝散叶多子多福的好;二来,也好帮衬帮衬媳妇儿,叫她也省些力气。”
  陆焕成闻听此言,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事儿,母亲可知道了?”柳氏赶忙说道:“我已同老太太说过了,老太太也是这么个意思。”陆焕成便说道:“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虽说诚勇不在家,但这样的事,世间也常有,算不得什么。只是顷刻之间,哪里寻一个合适的人呢?若是不知底里的弄了来,反倒要生出些是非。”柳氏便笑道:“老爷还记得我前儿跟老爷说的话?我妹妹那一家子已然进京了,今儿就带了雪妍来家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了雪妍那孩子,倒十分喜欢。本来说要收干孙女儿的,不知怎的又说起来她同勇哥儿十分相配。大伙说来说去,不因不由的就都有了那个意思。我私下问了问雪妍那丫头,她虽害羞不肯说,但看那意思也没什么不愿意。”
  她自知这陆焕成平日不管家中琐碎事宜,但有老太太点头,没有不准的。她满料此言一毕,陆焕成必定挥手不理,任她施为。谁知这陆焕成却问道:“这雪妍是何人?咱们家亲族里,还有这样的人么?”柳氏闻言,登时满腹怨气。她虽知这陆焕成素来不问家事,却不想他竟将自己的话尽当了耳旁风。自打章姨妈一家决议进京,她便已将自己这妹妹一家子人口名姓都告诉了他。他如今再问,可见是全然没放心上。
  当下,柳氏强忍怒气,浅笑道:“老爷怎么忘了,这雪妍就是我前回跟老爷提起的,咱们的外甥女儿,章家的独女章雪妍。她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已是出嫁的年龄了。她家里原也替她说了一门好亲,只是没想到家中突遭横祸,男方家里那孩子又忽然得病死了。她被小人作弄,弄到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我看着也觉的实在可怜,那样一个好模样,着实可惜了。老太太又有这个意思,就趁势说和了。”
  陆焕成听她言语,想了一回,才笑道:“是了,你同我说过,我都忘了。”继而问道:“虽说这样的事常有,但你还是问春朝一声。究竟她是正房,没有瞒着她就替儿子纳妾的道理。”柳氏不以为然道:“话虽如此,但她不过是个媳妇儿,又是个小辈。老太太都点头了,由得着她答应不答应?何况,她进咱家门这好些年,肚子一点儿消息也没得。虽说诚勇如今出去了,但总也在家了两三年。她整的出不来,连零碎的也没有,还有脸去说人!放在旁的人家,侍妾丫头早就有了,还等到这会儿呢。也是咱们家仁厚宽和,倒不要叫她以为这就是正理了。”
  陆焕成听她又要絮叨那长篇大段的家宅琐事,大感不耐烦,连忙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既说好,那便任你去做罢。我还有些公文亟待料理,今儿夜里就睡在书房了。”言毕,就拿了衣裳要走。柳氏见他这般,只好说道:“既是这样,叫长春去替你铺床?”陆焕成一面往外走,一面就道:“不必了,有长歌伺候就罢了。”这长歌原是跟随服侍陆诚勇的小厮,陆诚勇参了军,便在书房充了个书童,做些焚香烹茗、收拾洒扫的差事。
  待陆焕成出去,柳氏叹了口气,向长春道:“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假!老爷这么个样子,叫我有什么法子呢?可恨老太太并合族亲友,都只说我不善持家之故。男人家撑不起来,倒算我一个女人头上,这也真叫人没法说的!”长春不敢接这话,只陪笑道:“太太也该看开些,好歹这些年也都过来了。如今家里也都好了,少爷又封了游骑将军,受朝廷敕封是早晚的事,太太只管等着享福罢。兴许老天就是要让太太吃前头这些苦,才有后头这段大福呢。”
  柳氏瞥了她一眼,斥道:“小油嘴儿,你倒是惯会嘴上抹蜜哄人开心的。我没糖给你吃,你就省省罢。天不早了,不要只顾打牙犯嘴,快些打铺收拾了我睡。明儿还要去说那件事呢。”长春更不多话,连忙收拾着服侍柳氏睡下了。一夜晚景题过。
  翌日清晨,天色才亮。宝儿便撩起帐子,请夏春朝起身。
  夏春朝因心中有事,昨夜睡得迟了,今晨起来,眼下乌青,面色青白,着实有几分难看。
  宝儿一面与她梳头,一面就愁眉道:“奶奶这是昨夜睡的不好么?这眼看就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这样子却怎么好呢?只好多擦些脂粉遮盖下了。”珠儿在旁插口道:“咱们家这两尊佛爷,当真是难侍候的紧。老太太不喜清淡打扮,只说寡淡,嫌不吉利。太太却又极厌艳丽妆扮,说是狐媚不正经。只累的咱们奶奶夹在里头难做。但姑娘穿些什么,怎么打扮,她们又都跟瞎了一般,全看不见了。”夏春朝听她这话过于放肆,便斥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能背地里胡乱议论老太太并太太?叫人听了去,岂不又是一场是非?瞧待会儿我叫管家嫂子来打你的板子!”珠儿知道她不过虚言恫吓,也不怎么害怕,只一吐舌头就罢了。
  夏春朝又吩咐宝儿道:“不必多做妆扮,还是寻常样子就好。”宝儿问道:“奶奶不怕老太太嗔么?”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就是要老太太问呢。”宝儿不知她作何打算,也就不再多问,只依照吩咐替她收拾了。
  梳洗已毕,夏春朝将珠儿吩咐了几句话,便照旧带了宝儿出门,径往陆贾氏居所行去。
  走到廊下,只见小丫头宝荷在石阶上坐着打盹。夏春朝使了个眼色,宝儿便快步上前,推醒了宝荷,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打瞌睡?老太太可起来了?”宝荷梦中被人推醒,唬的跳将起来,揉了揉眼睛,定睛见是夏春朝主仆,连忙请安问好,又答道:“老太太还没起身,奶奶今儿来的早了些。”这话音才落,里面便传来一声道:“宝荷,老太太起来了,舀水进来!”
  宝荷听见这声,连忙走到廊上,将青泥炉子上面烧着的一柄黄铜茶壶提了进去。原来陆贾氏日常梳洗吃茶,不用厨房大灶,只在这廊上生个炉子烧些开水使用。这炉子日夜不熄,故而须得人夜里值夜看守。
  夏春朝见陆贾氏已然起身,便带了宝儿拾阶而上,打帘入内。
  进得门内,只见陆贾氏趿着鞋,还未梳头,立在穿衣镜跟前由宝莲伺候穿衣。她连忙上前,道了个万福。陆贾氏也不回头,只说道:“春朝今儿倒来得早。”夏春朝含笑回了一声,因看宝莲拿了件万字不断头酱色对襟夹袄来与陆贾氏穿,就连忙接手过去。那陆贾氏也立着不动,由着她服侍。
  一时穿衣已毕,又替陆贾氏梳头。陆贾氏便挪到镜台前,宝莲开了镜奁,夏春朝拿了梳子,就替她梳髻戴冠,祖孙两个不住说些闲话。梳好了发髻,宝莲递过抹额。夏春朝接着,就要替陆贾氏戴。陆贾氏忽从镜子里看到夏春朝脸色,不由眉头一皱,说道:“你这孩子,昨儿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夜间走了困,没睡好么?年纪轻轻就不知道保养,天长日久的弄出病来可怎么好?你一个年轻媳妇,穿的这么素淡做什么?勇哥儿在边关打仗,你在家打扮的艳丽些,也为他讨个吉利。这样愁眉苦脸,又穿这样素净的衣裳,倒叫人以为是寡妇守节,不是咒勇哥儿么?”
  夏春朝见她问起,连忙赔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媳妇儿平日也留神这些。只是昨夜盘算了一回家计,又想起一件事,心里忧虑,故而走了困,还望老太太见谅。”陆贾氏便问道:“你当家,我素来是放心的。莫不是竟出了什么难事?”夏春朝笑道:“老太太也知道,咱们一家子人口不少,日常的嚼裹算起来,流水也就很不少了。少爷虽说如今在边关挣前程,但迟早是要回来的。到那时朝廷少说也要封个武官做一做,这下马拜印,衣裳宴席都是免不了的,还有官场人情往来,都需得大笔银子使用。尚有姑娘的嫁妆未办,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委屈女儿,叫姑娘到了婆家受欺负,这又得一笔银子。老太太的寿材,还未看好。媳妇儿托人看了些行情,好些的板材,少说也得百两银子上下。这三件事算下来,可是要好大一笔钱呢。”
  陆贾氏听这话可在自己心头,便微笑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心计的好孩子,这三件都是咱们家的大事,你能记在心里,很好。”夏春朝又含笑道:“媳妇原本盘算过,虽说着紧些,这些银子倒也还凑的出来。铺子里的生意又闹热,这几年年成尚好,庄子里打的粮食也够咱们一家子一年的吃用。这样算起来,那也够了。然而昨儿媳妇倒听见了一桩事,与老太太浆洗衣裳被褥的王嫂,来这里的路上,正巧碰上太太屋里的长春送姨太太并表小姐出门。看见长春递了一包银子与姨太太。观其包裹大小,差不多也要有五十两银子上下。不是媳妇弄嘴,太太接济亲戚是好事,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宽泛的人家。一遭两遭倒也罢了,若是成了个定例,哪里接济的了呢。”她此言既不提珠儿,又不说王嫂亲口所说,留足了余地。她自知陆贾氏极为看重陆家家运,决不许外人沾染,便将此事讲来,果然就看那陆贾氏的脸沉了下来。

  争执

  陆贾氏听了夏春朝一席言语,脸色微微一沉,又旋即如常。虽是转瞬即逝,但夏春朝心细如发,仍旧瞧在眼中,只因她不置可否,也就闭口不言,只将手里的抹额替她端端正正的戴了。
  少顷,陆贾氏方才开口道:“昨儿晚上你孝敬的那碗花胶很好,夜里睡得倒比往常安稳些。”夏春朝连忙赔笑道:“既然老太太喜欢,那媳妇儿今儿还吩咐他们炖。”陆贾氏却淡淡说道:“罢了,我是有年岁的人,经不得这样滋补。且凡事皆有个度,这东西虽好,吃多了也是要伤身的。”夏春朝听她这话似是意有所指,也不敢多言。陆贾氏自照镜子,见穿戴已然齐整,便拍了拍她手背,微笑道:“行啦,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服侍你太太罢。”
  夏春朝闻言,只好起身做辞。陆贾氏却又笑道:“你安心,凡事都有祖母在,无事。”夏春朝闻听此言,心里倒也安定,便微微欠身,拜辞而去。
  待打发了夏春朝离去,陆贾氏看着镜子,重新整理了一回鬓发,向宝莲道:“这些小辈,就是这样毛糙,耐不住性子。你瞧,这抹额戴的也不够端正,发髻梳的也不光滑。”宝莲不知此话何意,只好陪笑道:“奶奶素来恭敬沉稳,想来昨夜是当真不曾睡好。”陆贾氏笑了笑,说道:“她该是睡不安稳的。”说着,又道:“吃过了早饭,你去把浆洗的彤月喊来。冬季里有几件大毛衣裳狠穿了几日,倒有些脏了,叫她来瞧瞧怎么个洗法。”原来,这彤月便是那王嫂的名儿。当下,宝莲答应了。
  夏春朝出了这边院子,宝儿才道:“奶奶这样子说就成了么?奶奶方才一个字儿也不提太太要与少爷纳妾的事儿,老太太只怕听不明白呢。”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倒也不必老太太听懂,只要她听明白了这件事就好。这下子,章雪妍要进咱们家门,老太太只怕要第一个不答应了呢。”宝儿十分不解,问道:“我越听越糊涂了,这件事同雪妍小姐进来又有什么相干呢?”夏春朝勾唇一笑,淡淡说道:“老爷花钱素来大手大脚,太太手里又哪里来的闲钱呢?必是不知克扣了哪里的份例,一分一毫的攒的。这也罢了,但她既是陆家的人,手里的银子无论是哪里来的,自然也都是陆家的银子。她这样私藏财物,偷送娘家,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会高兴么?如今她一人已然如此,待那章雪妍也进来,这陆家还不被她们翻了天去?这些道理不必我说,老太太自然懂得。”
  宝儿这才醒悟,笑道:“奶奶这是釜底抽薪呢。”一语未了,又愁眉道:“好倒是好,但只怕太太一意孤行,执意纳表小姐进门,可怎么好?”夏春朝摇了摇头,说道:“太太秉性昏聩,虽爱使性子,却是外强中干。所以她才不先来同我说,要先去问老太太。老太太既不答应,老爷又全不管家事,太太见孤掌难鸣,自然就要偃旗收兵的。”宝儿听了,低头不语,半日忽然说道:“这还是姑娘来送了信儿,不然合家大小竟然瞒着奶奶一个,成什么话呢?奶奶自来陆家,对不起他们哪些?不是奶奶,就有这好日子了?如今是两脚踏住平川路,就把前尘都丢脑后了。”
  夏春朝听了她的不平言语,只是笑了笑,叹道:“罢啦,说这些做什么?已是进来了,还能怎么样呢?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徒惹是非。”
  主仆两个闲话几句,一路走到上房。
  老爷陆焕成昨夜并没在上房过夜,今日一早起身又去了衙门,故而上房中只柳氏一人。小丫头忍冬在门上立着,一见夏春朝到来,便向里道了一声:“奶奶来了。”就打起帘子。
  夏春朝进得内室,却见柳氏才起身不久,长春正服侍洗面漱口。她连忙上前,道了万福,就接手伺候。
  柳氏洗了脸,坐在妆台前梳头,便问道:“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老太太没说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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