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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下堂-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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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氏洗了脸,坐在妆台前梳头,便问道:“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老太太没说什么么?”夏春朝回道:“媳妇儿一早起来就去了,老太太并无话说。”柳氏心里忖道:想必是老太太不好意思张口,到底是我的儿媳妇。想到此节,也就不再多言。
  顷刻,柳氏梳洗已毕。长春在外堂上放了桌子,忍冬就要去厨房。柳氏吩咐道:“将你们奶奶的饭一道取来罢。横竖今儿没有外人,我们娘两个就一道吃了。”地下众家人闻言,皆有几分不解,都知这太太素来最爱讲究长幼尊卑的礼节,今看她如此,不知何意。
  忍冬将饭取来,满满摆了一桌。柳氏拉夏春朝入席,夏春朝心里自然明白她这番殷勤是何意,略推了几推就罢了。因今日陆贾氏吃素,也就不曾过来,只这婆媳二人一道吃饭。
  须臾饭毕,这日无事,柳氏便留夏春朝吃茶。婆媳两个明间内对坐,柳氏因有那件事要说,便先将些甜话讲与夏春朝听,意欲笼络。夏春朝早知缘故,不过唯唯称是,并不肯十分兜揽。
  一盏茶吃过,柳氏便说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家传到诚勇这辈,只得他一人。陆家香火都在他一人身上,若是断了传承,咱们可没法向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夏春朝一闻此言,便知是那事来了,便含笑回道:“太太说的是,媳妇儿也知香火事大,不敢轻心。只是少爷如今不在家中,媳妇儿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柳氏见她打断自己话头,十分不悦,说道:“我话还未讲完,你就插口了,成什么话!”一语未休,便又道:“也罢,谅你小户出身,言行素来不入人眼。我今儿要同你说,你自进了陆家的门,也将有六年了。虽说勇哥儿眼下出去了,究竟也在家有个两三年的功夫。你们两口子恩爱如斯,却始终不见个消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免不心焦。如今老太太做主,将我那外甥女、你表妹雪妍,说给勇哥儿做妾。那孩子昨儿你也见了,模样出身都没得挑的。叫她当妾,还辱没了她。又是咱们自家人,知根知底,品格性情彼此也都明白。如今亲上做亲,是再好不过的。 我特来告与你一声。”
  夏春朝虽早知此事,但事到临头被婆婆当面讲来,心中仍旧如针扎刀戮一般,垂着头一字儿也不肯言语。柳氏见她不做声,只道她心有不快,便拉下了脸,数落道:“雪妍那孩子论长相论性情,哪些比你差?迎了她进门,一来为陆家香火计;二来家常杂事也好帮衬你一二,也省你些力气。你这孩子平日里倒是有些贤惠的影儿,怎么到这关头上竟这等不晓事?!”
  夏春朝听婆婆言语十分惫赖,心中纵然有气,也少不得压了,赔笑说道:“婆婆为媳妇儿打算,媳妇儿自然感激。然而现下少爷并不在家,就这样放个人在屋里,不明不白也没个名分,只怕对不住人家,此为一则。二来,太太说为陆家香火计,但少爷这场仗不知何时才能打完,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样一个没出门子的女孩儿,没有叫人家平白守着的道理。何况,少爷不在,虽说这样的事婆婆做主即可,但焉知合不合他的心意?倘若少爷心里并不喜欢,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子女乃命数所定,非人力可强为的,将来的事也难说的很。再则,表妹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姑娘,给咱们做妾当真是辱没了她。虽说婆婆一番好意,媳妇儿却不敢领受呢。”
  柳氏听了她这篇话,句句皆是不能纳章雪妍入门的道理。她本是个没成算的人,心胸狭窄的插不下一根针去,又不善言辞,被儿媳说到理屈词穷,登时恼将起来,只呵斥道:“我才说了那么几句,你就讲出这么好大一篇话来压我!谁家的儿媳妇,竟敢跟婆婆顶嘴!香火乃是陆家的头等大事,由的着你这个鼠目寸光的妇人去插嘴插舌?!这事儿老太太、老爷都答应了,由不着你应不应。我今儿不过同你说一声,就把我这边东厢的屋子收拾出来,着紧着将该添的家什都添上,过两日就将雪妍领过来。待勇哥儿回来了,就叫他们两个圆房。这家里上有老太太、老爷,下有我,还轮不着你这个孙媳妇儿主张!让你管两日家,你就拿着棒槌当根针了!”
  夏春朝听了这一番无赖之言,顿时血气上涌,气冲肺腑。又知这婆婆的性子可恶,同她讲理是没用的,只说道:“太太说的是,这家里原没我说话的余地。这件事倘或老太太应了,我再没二话的。太太就请老太太来同我讲罢!媳妇儿外头还有些事,不陪婆婆坐了。”言毕,径自起身,也不行礼,竟而去了。
  那柳氏气了个愣怔,一手指着门上,颤抖不已,向着长春道:“你瞧瞧,你瞧瞧,这样子的媳妇,哪里上的了台盘!我是她婆婆,她竟然这样放肆无礼!”这一家子下人平日里都受过夏春朝的恩惠,念其慈和宽厚,并不因服侍旁人而有所更改。那长春便赔笑道:“太太那番话说的也太急了些,又想必是奶奶果真有事。若是平日,奶奶断然不会如此。奶奶适才既说这事老太太答应了就罢,那太太不如请老太太出面,同奶奶说去?”

  殴斗

  这柳氏本是个心狭量窄,没甚成算的妇人,在儿媳跟前碰了软钉子,立时便乱了方寸。
  正没主意时,忽听了长春的言语,心觉有理,当即起身,连外衣也不及穿,就匆匆忙忙往后院去了。
  夏春朝离了上房,径自走回房中,就在明间内坐了。珠儿递了碗茶上来,说道:“奶奶出去时,刘嫂子来回话,日前奶奶吩咐的清明上坟采买的物件儿,大都买齐了,开了单子在这里,请奶奶过目。另有管家大娘送了流水账簿进来,她见在廊上伺候,等奶奶示下。还有沈家送了贴子来家,门上小厮接着,也拿了进来,奶奶看不看?”话才说完,就见夏春朝面露不悦,秀眉紧锁,宝儿又望着自己连连摇头。
  这珠儿便猜必是为了昨夜陆红姐所言之事,又见她愁容满面,只道是章雪妍进门一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便劝道:“奶奶也放宽心些,虽说表小姐是太太的外甥女,但到底这家里向来是奶奶当家。合家下人不消说,都只听奶奶的吩咐。就是老太太、老爷,看着这些年奶奶在家中辛苦,想也不肯差了。少爷待奶奶情分又极好,旁的不说,就是少爷那前程里,不知用了奶奶多少体己,好意思喜新厌旧么?表小姐就是进来了,究竟奶奶才是正房,一样要听奶奶的管束,量她也到不了哪里。奶奶安心便是。”
  夏春朝微微一笑,向她说道:“太太的算盘打的不尽如意,这件事只怕是不成的呢。”珠儿方才知晓自己是会错了意,颇有些讪讪的,笑道:“既然如此,奶奶又愁些什么?”说着,又抱怨宝儿道:“你也不提点我一句,叫我说了这许多废话,倒叫人羞剌剌的。”宝儿撅嘴道:“谁叫你素来嘴快,旁人还没说上一句,你就先倒了一大筐出来,我哪里敢拦你的话头呢?”
  夏春朝听这两个丫头斗嘴,心里郁气倒散了几分,张口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为着我好,就少说两句罢。”说着,便又问道:“什么沈家送来的帖子?有帖子来,怎么不送到老爷的书房里去,倒往我这儿送?”珠儿回道:“就是开和祥庄的沈家,因贴上指明送与奶奶的,小厮就送进来了。”夏春朝这才想起日前沈长予所言生意上事,她心中烦乱,本无意理会,但思及家计,便道:“将帖子拿来我看。”珠儿连忙将贴自书奁里取出,呈送过来。
  夏春朝接过,见那封套上果然写着“陆夫人亲启”一语,心中便有几分不悦。展开一瞧,却见里面只写着一行字曰:“敬请下月初一往城西福来阁一叙。”落款是沈虚谷。这虚谷二字便是沈长予的字,乃取“虚怀若谷”之意。
  夏春朝看了帖子,登时气结,将帖子一合丢在桌上,吩咐道:“将这东西拿去烧了,吩咐下去,不准人乱说。但有人问起,就说是铺子里的客商投错了贴!”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夏春朝素来和气,鲜少与人红脸争执,即便是柳氏欲为陆诚勇纳妾一事,她虽恼恨至极,也不曾见有一句重话。此刻见她这等气恼,不知那帖子上到底写了什么不敬之言。
  当下,宝儿将帖子拿起,也不敢问,扭身就往内室去,将帖子撕成几片,丢进陶泥香炉内,看着它焚成灰烬,方又出来。
  夏春朝坐在炕沿上,喃喃自语道:“我已是妇人之身,哪里好去见他。写这样的东西来,当真是荒谬!”珠儿听她说话,方才试着问道:“奶奶这意思是,沈家公子邀奶奶见面么?”夏春朝不答话,面色沉沉。宝儿走过来说道:“那日你没跟去,你是没瞧见,沈少爷那眼神儿,嘴里说的那话,好不无礼!且莫说奶奶如今已嫁了人,就是还在家里时,也不能这样。”珠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竟有这样的事?!这沈少爷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行出这样的事来!幸得此事没人知道,不然让那起小人听见了调嘴弄舌的,往后奶奶可要怎么做人?!这样的事,原就最难说清。这厮当真是可恶,咱们员外同他家老爷还是世交,他竟这样败坏咱们奶奶的名声!”
  夏春朝心乱如麻,斥道:“这事儿往后不许再提。”宝儿同珠儿都应了一声。夏春朝想了一回,又说道:“吩咐门上的小厮,往后若是沈家再有人来。如是送帖子的,就交到老爷书房去,请老爷示下。若是说生意的,就让他们往铺子里寻夏掌柜商议,就说陆家铺子的买卖事由,夏掌柜尽能做主。”宝儿答应着,就往外去了。
  夏春朝又坐了一回,心意渐平,方才叫珠儿将刘嫂送来的单子并近日流水账簿取来,拿了算盘算账。
  她核算了几回账目,见并无错漏,便合了账簿叫珠儿拿了下去。正吃茶闲坐,忽见上房小丫头忍冬进来。夏春朝甚觉奇怪,便叫忍冬上前问道:“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太太有话吩咐?”忍冬摇头道:“不是太太有话吩咐,是长春姐姐叫我来告诉奶奶一声,说太太往老太太房里去了。”夏春朝闻听此言,正和己意,当即一笑,只说知道了,便自果盘里抓了一把杏干与她,就打发了她去。
  待忍冬出去,夏春朝便笑道:“这长春丫头倒是伶俐乖觉,可见我往日并没走眼。”珠儿将账簿发还了管家,重又走来说道:“她这般才不枉了奶奶平日里那般待她。想着前年她娘死了,来求烧埋银子。太太一口咬死了没有钱。原本么,她是死卖到咱家的丫头,她老子娘怎样原不关咱们家的事。但世道人情如此,都是爹生娘养的,又怎能撇开不顾呢?太太那般勒掯,只叫人心寒。还是奶奶私下给了她三十两银子,才算办了丧事。又将她哥哥弄到铺子里领了份伙计的差事,不然可要怎么好呢?”
  夏春朝淡淡一笑,说道:“太太那脾气,是一文钱都要捏在手心里的。”说着,低头吃茶,就罢了。
  却说柳氏听了长春的言语,立时便动身,兴冲冲往后院去。那长春见太太出门,便将忍冬交代了几句,才跟了上去。
  柳氏匆匆来至后院,进门便见宝荷正在院中同家人孩子栓柱踢毽子玩耍。宝荷一个勾拐没踢好,那五彩鸡毛毽子径自飞到柳氏怀里。
  柳氏不曾防备,忽见一五彩斑斓之物飞入怀中,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支鸡毛毽子,连忙丢在地下,张口斥骂道:“什么腌臜东西,浑扔你娘的!”
  栓柱看太太发了脾气,早就一溜烟跑了。
  宝荷连忙上来赔礼笑道:“小的一时没瞧见太太,还请太太见谅。”话才说完,那柳氏扬手便是兜脸一记耳光,将宝荷打的鼻青脸肿,低头不言。
  只听柳氏骂道:“小娼妇,你是我家拿几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也敢欺到我头上来!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家是个什么阿物儿!才进来几日,就这等做主了!我叫你在这里,你才能在这里扶持。我不叫你在这里,你明儿就得滚出去这个门去!”她先前被夏春朝顶撞的满腹怨气,此刻又被小丫头冲撞,一股脑发作起来。那宝荷不过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哪里禁受得住这等重话,被柳氏一顿指桑骂槐,骂的粉面发红,羞惭无语,掩面抽泣不已。
  长春在旁看不下去,便劝道:“太太还是消消气,宝荷年纪小不懂事,太太骂她倒也罢了,一时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值多了。何况老太太在屋里,听见这等吵闹,只怕要不高兴。”那柳氏听闻此语,倒越发来气,嚷道:“大的我说不成,莫不是连这么个毛丫头我也管不成了?!”一面又扭住宝荷的耳朵,喝骂道:“今儿谁来也不中用,我不打下你这小贱人下截来,我便是你养的!”
  正在此时,宝莲掀了帘子出来,眼看此景只做不见,说道:“原来太太来了,老太太请太太进去。” 这柳氏方才放了宝荷,将手戳在她额头上,说道:“待我闲下来,再来同你这小贱人算账!”说罢,丢下这里,径自进门去了。
  踏进门内,柳氏见陆贾氏并不在明间之内。正欲出口询问,忽听间壁传来阵阵木鱼敲击声响,又有喃喃念经之声,便知陆贾氏早课未完。柳氏哪里耐烦等候,便向长春道:“既然老太太念经未了,我早饭又吃了荤腥,只怕进去冲撞了菩萨,就先过去了。待老太太念完了经,你再去喊我。”那长春却笑道:“太太还是等等罢,老太太亲口吩咐,要太太在这里等她早课完了,她有事要同太太说呢。”说毕,便扭身径自去倒了碗茶递与柳氏,又说道:“这是早起才冲的武夷山岩茶,太太且尝尝好不好?还是奶奶孝敬的呢。”
  这柳氏只好接过去,嘴里却不住咕嘟道:“家里又没死人,这样没完没了的念经,也不知是在咒谁!”

  疾病

  柳氏只顾嘴上痛快,却不防陆贾氏那边听的清楚。
  这陆贾氏年纪虽老,那耳朵却有几分古怪。有时人在她跟前说话,也未必能听得明白;有时隔着墙壁,却又听的分毫不漏,总没个定数。
  当下,陆贾氏盘坐蒲团之上,一手持着木槌敲击木鱼,一手捻着楠木念珠,口中虽念着《法华经》的经文,耳中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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