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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无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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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急败坏,捧了案上的瓷瓶往门上就摔,乒乓乱响。 
我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不看,不问。 

她闹累了,倒很知道享受,跑到我那张铺设柔软精美的软榻上去睡,一觉直睡到龙成天回来。 

龙成天这边进来,她那边就爬起来,跑去抱皇帝的腿:“父皇父皇,皇後欺压我!这满宫的奴才欺负我!你要给我作主!” 
皇帝看看我,我一脸淡然从容。 
然後他问:“皇後怎麽欺负你了?” 
她头一扬:“皇後不给我饭吃!” 
他笑笑看我,我摊摊手,小陈回话:“皇上,长公主饭前用过点心,所以吃饭的时候便不爱吃东西了。” 
龙成天点点头:“这也没什麽。下次别给她点心吃。” 
公主气得小脸通红:“皇後……”可成龙天已经站起身来:“送公主回去歇下,天冷早些睡。” 
底下人答应著过来,她气的眼睛里泪花滚滚,一扭头跑了。 

第二天,一早龙成天走了,公主又被抱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回去痛定思痛想了对策,还是有人给她支了招儿,今天没怎麽折腾,给她点心也不吃。到了摆饭的时候,我留孙千江一起用饭。他长著圆脸儿,大眼,很爱笑,按说这样的人很有孩子缘,可是长公主又不是一般小孩儿。 
太监请她入座用膳,她还是理都不理。 
我们照样吃我们的。吃完撤下去,上茶,她也撇头不喝,脸色不大好看,但眼神里全是得意之色。 

我懒的理她,点心盒子摆在明面儿上,吃完饭,叮嘱她坐的不要太靠窗户,桌上有书可以拿来看。 
她根本理都不理。 
冬天的下午过的异常快,一转眼天就黑下来。 
龙成天现在下班很准时,总是六点多七点那会儿回来。 
小公主那动作,简直是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的弹起来,扑向她爹的热情好似白区群众见了亲人解放军:“父皇──哇哇啊啊啊──皇後欺负我啊──” 

龙成天看著我,我很无辜:“给她什麽都不吃──我还有这麽多公事,哪来空替你哄女儿,赶紧交给奶娘抱回去哄吧。” 
小公主瞪眼看我:“你这个坏人!你存心就是想饿死我!” 
我耐心劝导:“公主,嘴长在你脸上,你爱吃什麽吃什麽,爱说什麽说什麽,和我没关系。你的肚子饿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龙成天几乎笑出来:“好了,雪儿不要闹。皇後也是很忙,你不要只顾淘气。” 

於是乎,硬饿了一天的小公主,又委委屈屈的回去了。 
我笑吟吟的端茶给皇帝。 
嗯,你奴役我,我虐待你女儿。 
倒是有来有往。 

不过我这算是这孩子的什麽人? 
继母?我抖一个先……继父?皇帝可还没死呢…… 

真是复杂的家庭关系啊。 
一壶茶,一炉香。 
明宇坐在矮几的另一边,因为这屋里暖和,只穿了一件单衣,外面的夹袍亦是单薄。 
我给他斟上热茶:“你也够可以的。虽然立了春,风却还冷的象刀子。你就穿这麽少,披一件斗篷怎麽御寒?” 
他只是浅笑。 
外面的人挨个传唤进来回禀事情,千江就坐在下首,常例的事,便由他应对发落。玉简在一旁,把上午的簿记挨个过目。 
我隔了一扇屏风坐在薰香的内室,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够腐化的。 
不过,我在里屋,对他们办正事,也算有好处。 
我要在外面,来回事的人个个都得下跪,先请安,再问礼,然後回事,还磕磕巴巴咬文嚼字,不够他们难受的。再说,也实在耽误事儿。 
明宇执起我的手看了看,说道:“你也太能吃苦了。手指都打起泡来。” 
我抽回手笑笑:“这也没什麽,茧子磨硬就好了。你这些天怎麽样?我听小陈说你病了,大半个月没出屋子。请太医看过没有?吃什麽药?” 
他含笑不语。 
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欠打:“这才能下地,又穿这麽少……” 
他挥挥手象是赶苍蝇:“你请我来喝茶,外面这麽吵已经是过份。居然你自己也聒噪不休,还让不让人静心喝茶了?” 
我陪笑:“好好,我不说。不过,回来你那件披风真不能再穿了。” 
能让我这麽低声下气,明宇应该自得才是,连龙成天面前我都不曾这麽小心。 

他拿了我一章本子翻看,热茶的水气升腾弥漫在我和他之间。 
外面仍然扰攘,里头却是一室安谧。 

明宇眼睛不离书页,一手慢慢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无论是姿态,容貌,气息,都堪可入画。 
真想长叹一声。 
龙成天真是没眼光,要是他先遇到了明宇,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才应该站在这权力的顶巅吧。 
我……不过是他正好碰到的一个小角色。 
不过,明宇比我幸运。 
五年之期一满,他就可以出宫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我呢?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不过,朋友一场,我也很替他开心。 
他杯里的茶又下去大半,我再替他斟上。明宇坦然受之,并不觉得我给他斟茶有什麽不对。 
就象我们还是原来的明宇和白风一样。 

刘童捧了文碟进来,一声不响放在案上,打个躬又退出去。 
我认命的坐直身,拿起笔来,翻开簿本来看。 

明宇看我一眼,眉梢眼角尽是一股温和的嘲笑之意:“你这哪里是做皇後,分明是做苦役。” 
我苦笑:“谁说不是。” 
他不再说话,伸手过来,袖子向上卷了一卷,替我研磨。 

他的手指柔白晶莹,被墨条一衬,象美玉般剔透。我愣了一下,重新低下头写字。 
明宇是太消瘦了,因为常常抱病不见阳光,肌肤白的几无血色。 

我把那一迭书札批了一半,明宇不知道何时伏在桌畔,沈沈睡著了。 
他形容清减,想必病中苦楚寂寞。 
明宇,我多想能照顾你,就象以前一样。 
可惜,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遣人问讯,送些医药。 

在这里陪伴我他恐怕也是很无聊。 
我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貂皮斗篷给他披在肩上,顺手揭起香炉顶盖,拨了拨里面的炭块儿。 
明宇,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出宫,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你一意的藏形隐才,不肯为人注目。 
入得冷宫,却也能自如脱身,在在都是疑问。 
我并不是不想知道,但是与那些事情比起来,你的心愿,更为重要。 

明宇,我但愿你快乐,我也会快乐。 

刘童又进来,轻手蹑脚。我看他一眼:“这些还没看完。”声音压的低低的。 
他摇摇头:“主子,大公主来了。” 
我意外的挑挑眉:“贵妃不是遣人说,大公主身体不适不过来麽?” 
刘童做个苦笑的表情,还没说话,身後的门砰一声大开,火红的一团影子冲进来。 
“皇後!” 
大公主一身上下是大红锦绣袄裙,一张小脸圆圆白白十分可爱,让我突然想起正月里刚吃过的元宵。 
她後面跟的|乳母和女官急忙跟进,伏身拜倒:“皇後千岁千千岁。大公主,快向皇後行礼问安哪。” 
小丫头站得直直的,瞪眼瞅我,就是不跪。 
我也不在意,反正她前两天也没跪过,不指望她今天突然就开窍。 
“既然公主身体不适,今天天气又冷,为什麽还带她过来?”我淡淡的问一旁的女官。 
见过她一次,是公主处所的管事女官,姓权名秋水。 
“公主想念皇後,一定要过来。奴婢们拦不住,还请皇後降罪。” 
我降什麽罪啊,该心疼的是贵妃才对。 
不过这小孩儿一来,我下半天的清静又泡汤了。 
怎麽饿了两天还没饿乖她麽?前天贵妃让人说,天冷,公主怕寒,不过来学规矩,我还挺开心。结果清净了一天,今天她又跑来。 
回头看时,明宇已经站了起来,微笑说道:“你这里忙,我先回去了。” 

我看一眼外头:“下雪了麽?” 
小陈正进来,帽上肩上都是亮晶晶的水珠:“回主子,下雪珠儿了,挺紧的。” 
我说:“用我的暖轿送明侍书回去,路上慢些,脚下当心些。” 
明宇也不跟我客气,便告辞出去了。 
大公主站在一旁,突然冲我扑上来,紧紧抱著腰,把我吓了一大跳。 
“皇後!我要在你这里吃饭!” 
我哭笑不得。 
这小孩儿真记仇,一直惦记著吃。 
估计是饿了两天知道此计不通──不过也不用特意到我这里来吃吧? 
我笑笑跟刘童说:“公主饿了,那就传膳吧。” 

饭和平时差不多,天冷吃肉多吃素少,这年头儿没有温室大棚,蔬菜少的可怜,来来去去不过只有那几样。桌子正中一口暖锅里盖里一层嫩白菜,下面羊肉和辣椒油的香味儿直钻鼻孔。龙雪夜公主殿下一手就指著那锅,旁边的宫女忙舀了半勺,连汤带菜的端近,拿银箸夹了,吹上一吹,才喂给她。 
羊肉炖的嫩滑爽口,香浓入味,实在是挺好吃的。 
还有一道奶油笋片汤,也挺不错。我尝了半碗,说:“给公主也盛上。” 
龙雪夜马上叫出来:“我不吃奶子做的东西!” 
我看看她,她理直气壮:“不是腥就是膻,难吃的要命!” 
一旁太监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这碗汤到底是该盛还是不该盛。 

我淡淡一笑:“牛奶里好东西多著呢,这不吃那不吃,怪不得你头发这麽黄稀。再这麽著,小心永远长不了个头儿,就跟个小萝卜一样──”想想又加一句:“长大连个婆家都长不著。” 
龙雪夜脸腾就红了。不知道是被我气的还是因为我提起婆家什麽的她害羞。我懒得跟她磨矶,直接对小太监说:“盛上,端给公主。” 
她勃然大怒,一脚踢在桌腿上。 
可惜桌子是上等红木制的,厚重的很。上面摆的东西又多,她这一踢什麽效果也没有,锅里的汤都不带晃一晃的。反而她没使好劲儿,一下子皱起脸来,“啊啊──”的眼看就要哭。 
我眼明口快,马上立起眉来断喝一声:“不许哭!不然这一锅汤我都让人给你灌下去!” 
她吓了一跳,扁著嘴皱著脸,鼻头眼圈儿都红红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著滚,就是没敢掉下来。 
嗯,成效不错。 
我下巴抬一抬:“愣什麽,喂公主喝汤啊。” 

这会觉得我可真象白雪公主她後妈──正好龙成天他闺女名字里也有雪。。雪夜公主。 
咳,真是……这都什麽和什麽。 

小监捧著碗凑到跟前,小公主她委委屈屈看我一眼,张开嘴喝汤。 
龙成天很晚也没有回来,我沐浴後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然後熄灯就寝。 
他直至深夜方归,一身萧杀冷厉的气息。我被凉意惊醒,模糊看到他脸色极不好。 

他的神气怪,比不上动作。 
解衣上床,我自动向里挪挪让他位置。他却将手抄到颈後,拉起我来狂烈索吻。 
我来不及反应是推开他还是做什麽别的,手僵硬的撑在他胸口,唇上灼痛,嘴里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怎麽了?在哪儿受了什麽刺激了不成? 
一瞬间,头脑回复清明,我正要手上加力推开他,他却猛然松开了手,退开身。 
和到来时一样突兀的结束,这麽一个充满暴烈意味的亲吻。 

我还怔著不知道他发什麽疯,他翻身躺下,脸朝著床外,语气平浅:“睡吧。” 

被他这样一扰,我辗转反侧,下半夜都没有睡实。 
不对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不稳。这个人一向沈稳如山岳,怎麽今天会有这样失态的言行? 

明明是睡不著,但又不敢弄太大动静。 
约有四更天,打个了盹,可一睁眼,身边空空,龙成天不知道何时已经起身走了。 

不知道爲什麽觉得心里闷闷的懒懒的。 
是要出什麽事麽? 
照例喊一声:“来人。” 
外面刘童的声音说道:“主子,今天是月休,您再多睡会儿吧。” 
我愣了下,想一想,果然今天是十五。 
这还是我定的,每月逢五一休。 
在这里讲不了什麽星期或周末,只好五天五天的轮。 
可是早起惯了,即使晚上没睡好,早上还是到点就醒的。 
人体的生物锺习惯了已经这样的生活。 
习惯,习惯。 
多可怕的两个字。 
幸福可以习惯,苦痛也可以习惯,荣华富贵与屈辱,一样都可以被习惯。 

外面又起了风,雪片一片一片如鹅毛般大小。我坐在窗下,刘童来说了三次要我关窗,我都没有理会。 
等第四次再来人的,却换了司服女官来。 
她行完礼,二话不说上来就把窗户关上了。 
我对她们这一手儿最没辙,只好抱以苦笑。 
屋里温暖却窒闷,外面阴寒,但却有一丝生气。 

她关了窗,没说什麽话,又行礼退了下去。 
真是…… 
相处有段时间了,知道她其实待人不错,只是脸上清冷。 

低下头再看簿子,不知道爲什麽却心浮气燥起来,半天没翻一页。 
下这麽大雪,想必雪夜小公主是不会再冒雪前来找我晦气了。 

明宇屋里……够暖麽? 
虽然前些日子给他送了精炭铜炉,暖被裘衣。 
还是有些挂心。 
外头极静,习惯了平时的扰攘,竟然觉得耳朵里静的极不舒服。 
好象能听到幽冥空语。 
其实,是心中不定。 
明明是风声,我却如此不安。 

拉起一边椅上的裘衣,我迈步向外走。 
外面厅里也没有人候著。我一向不喜多少人围著一个转,他们应该都在耳房和侧厅,虽然是月休,也要整整簿记帐页之类。大雪纷飞,更无一人出户。 
我踏上软底毡靴,独自一人出了宣德宫的角门。 

天地间全是一片迷蒙飞雪,上不见天,远不见山。脚踏在雪上,一步一个清晰的足印,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人心里舒畅平和。 

好久没有平心静气的这样一个人呆著。 
身边总是有人环绕,一张一张谦卑恭敬的面孔,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不真诚,不热情,只是礼节。 
我仰面朝天,大雪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我不想在这天地间迷失方向。 
我要的,一直都未改变过。 
尊严,自由。 
如果不奢侈的话,还想要快乐。 

现在的地位,说尊严,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自由,做什麽事情,连皇帝也不过问。 

可是这一切就象这大雪,现在的确纷纷扬扬,足以遮天蔽日。但是太阳出来之後,一切尽化爲乌有。 

我不想在这虚幻的雪中迷失方向。 

不想,不愿,不想。 
三年,皇帝爲什麽会说那三年,我想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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