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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灰烬-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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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拟真的梦境不少,似梦的现实也多。自从红星从列宁格勒迁到他家,他在回忆中经常分不清两者。他曾忖度莱因哈特的背弃就是最像梦的现实了——可没完。
  远远没完呢。
  那天上午他坐在休息室里听一位医师哭诉被第一书记赶出门的经过,医师鬓角已经斑白,仍然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得像个傻小子。他绘声绘色描述自己一片好心如何被弃如敝履,末了加上:我担心第一书记的病况啊,听说别的医生也都不让接近……好像别人也被赶走这件事又给了他一点安慰。米哈伊尔对他的被逐经过不感兴趣,倒是暗自检讨起他为什么常常被有一定社会地位却境遇堪怜的老同志盯上倒苦水。脸不错?脾气小?从不嘲讽别人?好吧,明面上他的确极少嘲讽人类。要趁短短几十年光阴干番大事已经很痛苦了,何必再塞给他们更多痛苦呢?
  他任老医师滔滔不绝,懒得向他强调,首都和国家领导人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他要真想解决问题,该找维克多。
  然后电话通知说第一书记出事了。赶到他宅邸时,他被警卫员扶在沙发上,四肢僵硬,不能言语。维克多和□□的同志们陪了他4天。米哈伊尔每天都去,但不想全程看护,他受不了。
  他不爱这个人。但人之将死,他丝毫没有心情去追忆他的满手血腥或丰功伟绩,看着他衰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手握重权而无法号令,不甘结束而满怀愤怒,却什么也不能表达……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和难以名状的恐惧。
  那人时而醒着,时而昏迷。前秘密警察头子,被所有人嫌弃却被他重用的贝利亚的言辞也伴随他意识状态的切换而跳来跳去,一会儿忠诚无比,一会儿冷漠相对。米哈伊尔猜测听着他忠心表白的第一书记应该脑海里转过了很多念头……只是,他说不出话。这就是会衰老而死的人类!人生总伴随被别人愚弄的心惊胆战流逝着,而当你走到终点,衰老最大地愚弄了你,你连对别人是否愚弄了你做一次反应都来不及了!
  这样熬到第五天,仍是漫漫长冬。他死了。
  噩梦告终,米哈伊尔大松口气。之后贝利亚上位,不日又被逮捕,年底处决。渐渐内部传言风起,说第一书记死因是贝利亚下毒,外交委员向他透露说:“那天,他亲自跟我说‘我把他收拾了’……”米哈伊尔罕见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默默盯着委员看。委员久经沙场不露窘态,也盯着他看。
  “好饿。”他先缴械投降,“您带面包篮了没有?可能的话,鸡尾酒也来一点。”
  委员微笑,走到门口叫事务官订饭店,始终风度翩翩。
  当晚,他们喝着低度数的鸡尾酒佐餐,谈了很多往事,把内心深藏的不安剖出来给对方看,再确认更深的不安。他感到很满足,紧接着又不尽空虚。如果无力阻拦造成不安的未来,那这不安,不是徒添烦恼么?
  他走出一个梦魇,推窗吸一口空气,憋在肺里,走进下一个梦魇。
  弗拉基米尔(同名州)身披主教长袍,高冠下一双锐利眼眸,金镶边随他庄严步态轻轻摇晃,晃得教堂内室也浮出虚幻剪影。年长男子方才抚摸过圣像的手指沁凉,触及米哈伊尔残留霜雪的脸颊却流淌出暖意。
  我的孩子,我们的莫斯科,你注定命运不凡。是你带领兄弟姊妹终结了鞑靼人的奴役,是你征服罗斯诸国合为统一国家,是你将拜占庭的索菲亚迎入城堡,从今以后,你就是双头鹰,你就是第三罗马。圣母在上,你永远不会畏惧,永远不会倒下,永远不会令我们失望。
  米迦勒,米哈伊尔。似神。
  炮声将息,喀山倒在他脚下,浑身鲜血和尘灰。男人的哀嚎和妇女的哭喊在士兵涌入城内后的一个时点攀至顶峰,又随着马刀此起彼落的闷响稀落下去。
  伊凡雷帝大笑,笑声乘风跨越苍林莽原,直冲云霄。他跟着笑。我的君主啊,总是疯子才使我强大,使我强大的总是疯子……
  所以我说啊,彼得——年轻如你,太不懂事了。首当其冲,你不懂我。
  及至维克多召开二十大,新上司在最后一天突然抛出杀手锏,把前任喷得狗血淋头,恨不能即刻把他的棺材从列宁墓旁拖出来鞭尸示众。米哈伊尔冷着脸走出会场,碰见姐姐(基辅)问他事前有没有风声,对新上司的发言怎么想,他当着旁边记者说:
  “傻逼。”
  他烦躁得要命。这篓子国内自有人应付,各加盟国和其他盟友的反应却很难抱积极预测。共乘的大船本就危机四伏,新上司不惧风浪,又人为制造一场海啸。莱因哈特之流本就有仇恨的倒不必担心,那些并不十分了解前上司却四处挂着他头像把他敬若神明的国家将作何感想?
  燕然与他关系稳定,进退得当,平日不见面的书信往来极少言及国事。但这一回,政事讨论在他信里占了一半篇幅,先含蓄批评会议独断专行,至少应对其他盟友有所通知,接着写道:你恐怕也不好受,不要过度忧虑。分歧可以弥合,误会可以挽救,只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机会。离下次访问应该不远了,等着我。
  米哈伊尔把信件依惯例锁进底层抽屉,钥匙转过半圈,拔出,起身,抬头。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脸,略长的浅金短发,雕刻般的明晰轮廓,蓝灰眼瞳是天空与苔原的结合。
  是的,他才800岁,还算年轻。他还有青春,可以无知并保有幻想。
  

  ☆、米哈伊尔

  是的!除了这个无极的天,一切都是空虚,一切都是欺骗。除了天,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但甚至天也是没有的,除了静穆与安宁,什么也没有。谢谢上帝!
  ——《战争与和平》
  在记忆可溯的年岁里,米哈伊尔也有过十指数得过来的能报上名姓的情人,使他或多或少地捧出过爱意。当沙俄彻底在东欧和北亚站稳脚跟,新上任的青年皇帝鼓励他依个人喜好进行业余活动。他从弗拉基米尔那里祷告归来,听见宫殿圆窗里飘出生涩的法语念诵,于是他知晓:东斯拉夫人以他们百年的积怨和嗜血的天性攫取到广大的土地之后,也要学习做个文明人,用礼仪和绸缎来掩饰不堪真相了。
  他除去征衣,走出去就成上流社会翩翩少年,“依个人喜好”结识了一位少女。她父亲本是高加索一带农地的小地主,靠烧杀抢掠的本事飞黄腾达,跻身贵族之列。少女却还留有三分不谙世事的纯朴,把他当爱人又是长兄,白天同骑一马在林间嬉游,晚上挽着他手周旋交际场,不时唧唧喳喳问他些可笑的问题。她称不上绝丽,毕竟有妙龄少女的婀娜之态,胳臂圆润,黑眼珠大而明亮,肌肤表面每一丝细巧茸毛都喷薄着年轻的活力。正因她的单纯和生机勃勃,他虽偶尔恼她的幼稚,没起过厌倦念头。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他房里,眼睛哭得通红,告诉他她已移情别恋。
  他的不解和愤懑可想而知。他质问她原因,少女抽噎半天答不上来,末了才说:“我看不懂您……您肯定要说,这世上没有谁能完全懂谁,可还不一样。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别人看懂。当您注视着我,附在我耳边诉说蜜语,您的心思却不知飞哪儿去了……我好怕……”
  他青着脸,叫侍从打开门要她走。半年后,在双方父母属意下,她与新的意中人在谢尔基一座木教堂完婚。他陪大臣去三一修道院视察,顺路去看了婚礼,新郎就是一普通的黄毛小伙,既无外貌亦无涵养,表情与其说羞涩更像是木然。听闻他后来人到中年,仗着家底殷实成天在外胡闹,公开和三四个男人抢一名美貌孀妇,为此决斗失利,躺在荒山上血流了很久才咽气……葬礼仍在谢尔基举行。少女早已不再是少女,拖着五个孩子,面色苍白,两只眼袋托举的黑眼珠和她穿的黑衣一样死气沉沉。望着身心全部老去的她,米哈伊尔回头看见俊美如初的自己,仅存的感念也消逝无踪。
  这么多年,他看着彼得长成大人,在北海旗舰上颐指气使,练出一口流利的法语德语,而少女的枯骨都烂得差不多了。她抽噎说出的话却时常突地冒出,扰乱心神:“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别人看懂”“您的心思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51年的夏夜,他和燕然从莫大礼堂的留学生欢迎会归来,余兴未尽在篝火晚会跳了集体舞,跳过两曲后他将燕然拉到角落,吻到半途忽然问他:“我是不是经常分心?”
  燕然怔忡半晌,手抚上他侧脸轻缓滑下,从额头抚到颧骨,再到下颌:“怎么会?你做事很专注。公事上是全力以赴,不达目的不罢休;私事上,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心都占满……”他惊讶于话中的亲昵意味,忽然缄口,却没移开眼睛和手,只管一遍又一遍抚平米哈伊尔在舞蹈时微乱的头发。这是燕然的优点:有东方的矜持,但不忸怩作态,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他再次低头吻他,却是出于感激:他仿佛从燕然的话里得到救赎,连少女的抽泣,都离他很遥远了。
  乐声和嬉闹声交杂的背景中,他隐约听见燕然语带笑意:“真是想不到,时至今天我也能说出这种话来……米沙,跟你呆一起,我好像自己都回到了少年时代。”
  二十大上的风波暂时没有引发严重后果。燕然在照会后还前去华沙帮助调和过华约内部矛盾,维克多也下令继续履行国防协定,把核技术资料交给南方邻国。“朝鲜战争他们出力甚多,怎么也不该变成第二个南斯拉夫。”维克多一边在决议书上盖章一边谈论天气似的说道,“米沙,帮我问问R…12导弹的研制进度,让他们完成以后,到红场先溜一圈。”
  随后形势却急转直下。国内建设的策略,对太平洋彼岸强国的态度,双方上司的强硬个性,一步一步把两国关系往悬崖上推。60年的7月,他目送维克多将撕毁协定的正式决议发送出去,很快,他去车站接回了那些经过火车上长途颠簸仍困惑不已的专家。他在人群中认出一个旧相识,在哈工大工作的六年没怎么改变他的相貌,只是当年离开时的意气风发变成满面茫然。米哈伊尔一时心动,请他来自宅喝酒,随口问起宣布决定以后对方的反应。
  “他们?挺、挺好的,安安静静把我们送出门,临时在北京组织了一场告别宴会,他们总理还致辞说‘即使分开,两国和两国人民的友谊是永恒的’……”
  “哦。”
  “……就是出哈工大校门时他们城主有点来火。您认识的,那位混血的银毛小伙,在校门边用方言骂了几句,口音太重我没听懂。”专家喝到鼻头通红,舌头也变大了,“跟您说个秘密,您千万别告诉别人……临走我悄悄抄了两个图纸,看他骂得激动,就在经过他的时候塞给他了……这么干的可不止我一个。他就不骂了,瘪着嘴盯我们盯了好久,然后说‘一路顺风’。”
  米哈伊尔给他又满上一杯,说:“您这是……违反命令的。”
  “是啊,那又怎样呢!违反最厉害的不就是你们自己吗,同志!我不懂政治,可就是想不通,我们在异乡奋斗的上千个日日夜夜,和当地人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谊,为什么上级心血来潮一纸命令,说抹消就抹消了呢……!前两个月,我们还深信在为伟大同盟和光荣事业斗争;现在可好,全盘推倒,重来的机会呢?没有!”
  “您冷静。实际上矛盾由来已久,决定并不是突然的。”
  “说到底您不在乎。六年,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是太漫长、太沉甸甸了,我的整个人生都被它改变,再也回不去了……您不在乎,毕竟莫斯科会永存,我呢,怕是看不到结局了……也罢。他们首都在告别宴会上说:愿克里姆林宫的红星永远闪耀。您若有机会再见到他,务必也要表现出相当的礼貌……”
  他把一段话说得颠三倒四,手一挥碰倒酒杯,趴在桌布上,肩膀颤动起来。酒量真差。米哈伊尔兀自倒完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干,嗓子眼烈火燎原似的灼痛,发不出声,对着睡死在桌上的专家默默冷笑。
  借酒装疯个屁。你,好歹还有力气哭啊。
  冲突似乎看不到尽头,接踵而至的烦忧塞满他生活,却也成了遗忘过去的良药。62年10月维克多授意部署在古巴的导弹被美国发现,亚历山大对后院起火异常愤怒,和米哈伊尔在安理会上险些厮打到一起。幸而妥协达成,他俩从核战争的边缘擦身而过——要知道一旦战事爆发,两个首都率先被轰成渣是毫无悬念的。
  年末在会议上再次相遇,约克扯来亚历山大,向他们两人说:“你们必须搭起一个国际专线,以联合国的名义!再来一次我们都别想活啦!”
  他难得没跟约克抬杠,点了点头。
  华约内部也是纷攘不休。莱因哈特倒一直很乖,早请示晚报告,和他携手将柏林墙一遍遍加固。米哈伊尔知道有很多亲友隔着铁丝网,为莱因哈特送来慰问信件和小礼品,包括那些战争里遭他欺凌过的人们。他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反正总有一天,柏林墙会坚实到别说信件,连只老鼠都溜不过去。
  和中国也没有完全断掉联系。两国报纸在报纸上露骨地相互抨击,企图说服对方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底层抽屉的锁他再没打开,每次读过报纸,去信的念想便立刻扑灭。不久又到7月,中方代表团抵达莫斯科进行两党会谈。维克多说:“这次再谈不成,就真的结束了。”
  而他已不指望天降神迹。
  他和燕然白天散会后碰面,照聊不误,尽说些生活琐事,没一句擦到现实状况。散步到莫斯科河边,不知不觉又牵起手来。夕阳映着河面粼粼水波,白桦林银灿灿的树干混着斑驳树影,摇曳着落了他们一身。
  “本来想给你写信……”燕然闭着眼,头靠在树干上说,“怕你误会多想,还是没写。”
  他失笑:“我是容易多想的人吗?”
  “不全是……你很敏感。”
  “他们归他们,我们归我们。开会这些天……跟以前一样,来我这住吧。”
  燕然紧了紧手算答应他,仍闭着眼。
  他稍微获得一丝宽慰。说实在的,他和燕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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