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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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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结束院内搁起了竹床儿;让大家坐在上面乘凉。堂屋里40瓦的白炽灯光洒进院子里;人走动时对面人家的后墙上就人影曈曈;像放皮影戏。坐在凉床上的人身上脸上的阴暗效果对比强烈;却比白天完全暴露时更显得生动;连彼此的声息笑语都有了别样的韵致。满天星斗;闪闪烁烁;深邃澄澈;举头凝望;神思飞扬;那份幽远和安静牵得你心弦抖颤。乡村之夜不同于城市;灯光永远是可有可无的配角;不像城里万家灯火璀灿一片;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让夜名不符实。

乡村之夜才是纯粹的夜。

在夏夜人们更愿意在星光月辉中聚集在一起家长里短谈论桑麻;要灯干什么;灯光只能为蚊子飞蛾指示航标;招惹麻烦。事实上春妮裸露的腿上已经被蚊子偷袭成功两次了;凉床下面套在酒瓶上的蚊香作用实在有限。农村人却很警觉;他们手中摇着蒲扇;在享受凉爽的同时制造着驱赶蚊子的风涡;既便蚊子叮上了他们粗黑的皮肤;却善于在第一时间里敏锐察觉到;用蒲扇一样的大手将其拍毙。

桂宏的两位姐姐已跟春妮处得很亲热了;十分喜欢这位来自城市的活泼女孩;甚至为能结识她而感到兴奋;她俩连丈夫和孩子都不管了;一左一右帮春妮捎着风;春妮被蚊子咬得叫唤的时候则笑她细皮嫩肉浑身香喷喷的蚊子不咬你咬哪个;不像她们乡下粗人;血不好吃。谈着谈着就问起年龄属相来了;说像春妮这么大农村很多女子都结婚奶孩子了;有没有谈人呀;还是趁青春谈一个;女伢子花期短哩;不能空负了好时光;说有哪个女大学生二十七八岁才谈人结婚;都断了女儿光了;呆哩…

春妮听了格格笑;也不晓得脸上红不红;反正夜里看不真切;但听得出她很快乐。存扣听得忍不住鼻子里呼哧呼哧笑;笑的时候感觉有人用脚趾头在他屁股上蹬了一下。桂宏也一直静悄悄的;大概也在专心听她们说笑;听到这里却低声埋怨了他姐姐们:〃你们别瞎说哟…〃

大概是白天在旅途中晕车呕吐受了劳顿;酒又喝得不少;存扣有些累;便提出到新屋睡觉。大家便都散了。桂宏的妈妈和春妮一起走;临出门时又折了过来;到东房里床踏板上拿来一个小马子(农村人用来夜间便溺的木器;有些像痰盂);她说防止春妮夜里要起解;新屋里没有马桶;出门上茅厕怕受了凉。想得真是周到体贴。

 152、 难遏心动



第二天早饭后桂宏的父亲要他骑二姐夫的自行车到镇上剁肉。刁家庄太小;杀一口猪卖不完;所以就没有肉案子。来人到客吃肉要到六里外的五烈镇上去割。

桂宏上了路;存扣就领着春妮到东面大田上玩。又是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早晨的太阳很温煦。丝丝的;有些小风;吹在身上像挠痒痒。土路两旁的黄豆叶上还沾着露珠;稻棵生猛地竖着;一派青绿。吵闹了整晚的青蛙此时销声匿迹。于是田野很安详。稻田间有三两农人背着喷雾器在打农药;也是闷声不响;专注地直线向前缓缓挪步。

这时候;有一声的耕田号子从西南面传了过来;苍老;高亢;悠远;绵绵不绝;在清晨的空气中恣意扩散;回旋。很像来自旷古的声音。这种苏北平原上的耕田号子是一代代农人传承下来的无字之歌。是大响。是天籁。是活化石。是从五脏六腑里喷涌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时代已经步入机械化现代化;现在极少有人会打这种古老的号子了;因为打这号子的人在纷纷老去;纷纷离世。而且纵然健在的老人还能吼上两声;可是又没有耕牛了;有耕牛也耕不动了。田里跑着的都是屁股冒着青烟的铁家伙。这号子有一天真的会在广柔的乡村大地上成为绝唱么?答案是肯定的。

在现代人类大踏步前行的过程中粗心大意乃至心浮气躁的我们丢失了多少弥足珍惜的东西!…历史的原声和足迹。对逝去的过去心存怀念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它们的湮灭和失落;而无可奈何。真的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号子了;存扣的头发都感应得纷纷奓起;身子哆嗦起来。他和春妮几乎同时向号子响处望去;只见一个老者背手牵着牛绳引着一条水牛缓缓地从村口的土路上走了出来。老者腰有些佝;打着赤膊;肋骨嶙峋;浑身古铜色。水牛正值壮年;身量硕大;毛色黝黑如铁。太阳打在人和牛身上;像沐着一层庄严的金色。

想不到桂宏的庄上还养有耕牛。还有耕田号子。

存扣伫立在田埂上。微风撩动着他额着的头发。这个极端感性的青年人被这声号子这景幅景象拔动了心弦;嗡嗡不止。他用视野框住那人那牛;好像在凝视着一幅流动的农夫牧牛图。

〃好美呀!〃春妮喃喃道;〃这位老人的号子使我好像听到了来自蛮荒时代的声音;那些最先拓荒的先民的呐喊。有些悲怆。〃

存扣很意外。城里生城里长的春妮竟能如此准确地感应理解一位农夫的耕牛号子。他好欣慰。他感到春妮和他之间又多了默契。她是感性的;和他一样。他好像重新认识似的转头看她。太阳照着她的侧脸;使她的额头、鼻子、嘴唇、下颏和脖子异常的生动柔美;有油画的感觉。马尾辫儿用一个黄发卡夹着;由于阳光的照射白晳的耳朵显得透红明亮;连耳轮上茸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耳垂儿软笃笃的样子让他有伸手捻摸一下的想法。她转过头来;脸盘儿就整个沐在阳光中;奕奕地闪亮。见存扣注视她;便莞尔一笑。真的是明眸皓齿;腮红如霞。

〃你说从号子中听出了悲怆的味道;这感觉是对的。老年人一辈子活到了尾声;苍老的号子里有些悲怆的意味是不足为奇的…你知道他这一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悲怆'用'苍桑'替代更合适些。还有;你听不出其中还有着对生命和自然壮阔和丰饶的赞美;热爱;和感恩?一声号子可以包涵无穷的意味。号子虽然只是一声长调;没有任何歌词;但农人一听就晓得打号子人的心情。连那条牛也听得懂。其实打号子的人并不是打给人听的;是打给自己听的;是打给土地和庄稼听的;它不需要听众。〃

春妮眼光熠熠地看他;入神地听他往下说。和存扣相处一年多了;她还很少看他这么抒情地说话。像朗读散文诗。也许他天生就有着散文家的气质;敏感又沉静;有时似乎又有些柔弱;让人动怜。她最喜欢看他说话时眼光向前远望千里之外的样子;那份迷濛;那份恍惚…也喜欢看他不说话时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皱着好看的眉头;抿着好看的嘴巴。这时的存扣真是格外的英俊;格外的迷人;让她的心房为之颤动。自从存扣一脚踏上乡村的土地;她就感到了他格外的沉稳和安静;更从容;更亲切…存扣的心之所属仍是生他养他的乡村吧;来到这儿他就像是条游回熟悉水域的一尾鱼…

她突然就有些怅然。不知不觉;她挨身挽住了存扣的臂。

 153、 星光下的吻



中饭过后庄上几个男女伢子来看桂宏;都是他以前的同学或伙伴。当中就有刚进刁家庄时看到的在路边解溲的红兰。红兰原来是个婷婷玉立的很好看的姑娘;桂宏的妈妈亲昵地喊她〃三丫头〃。一伙人簇拥着到桂宏家的新屋去。不一会儿存扣和春妮就和大家弄熟了。春妮最受两个女伢子拥戴;谈这个说那个的;说她们庄上还没有哪个姐妹敢带头穿这么洋气的裙子;问春妮脚上的凉鞋能不能浸水;买几钱一双。等等。春妮乐得回答她们。玩得高兴时听见外面巷子里有人高唤〃换瓜哦…!〃那个叫宝勇的男伢子冲出去;十分钟以后就捧着两条大水瓜进来了;红兰帮着在洗脸盆里洗净;抠掉瓤子切成块;仍放在脸盆里端进来;分给大家吃。春妮说这瓜真脆;水又多;比黄瓜好吃;以前没吃过。存扣说这水瓜大概就我们兴化东台乡下有;他在兴化和扬州城里从没见过;庄户人喜欢用来斫瓜菜吃;就像呛黄瓜一样;拍上蒜头淋上麻油;晚上吃烫饭呛上一大盆最合适了。

〃换瓜是什么意思?〃春妮问。桂宏就说拿家里小麦去瓜贩子船上换瓜;〃拿钱买人家当然更愿意。〃春妮说原来还能以物易物;挺有意思的;红兰告诉她农村人有时没有多钱;但有粮食;好多东西都能拿粮食换;像烧饼油条馓子面条可以拿小麦换;豆腐百叶拿豆子换。春妮听得直点头;说〃噢〃。

晚饭是在二姐夫家吃的;专门喊了村上的几个干部来陪。村支书极力恭维桂东和桂宏是庄上最有出息的兄弟俩;听得桂宏父亲满脸喜色。村干部一般都是酒坛子;因此桂宏和存扣不得不多喝了几杯。〃范公堤〃粮食酒入口甜而绵;但后劲不小;吃过饭桂宏一回新屋倒头便睡;存扣也觉头晕;坐在堂屋里一个劲喝茶。

桂宏的妈妈一面叨唠支书他们不该闹桂宏的;一面寻来洗脚桶放在东房踏板上;又冷了一大搪瓷缸子开水蹾在灯柜上;防止儿子晚上要呕吐;要喝水。春妮问存扣要紧不要紧;存扣说不要紧;要她去睡。春妮说不忙睡;要多和婶妈说说话;明天就要离开了哩。进房间时又把头转过来;关切地看了存扣一眼;把房门关上了。

存扣起身走了出去。他要在夜风中清醒清醒;头脑不仅晕乎;还有些乱;他有些心烦意躁。

院门外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土道。庄上最南面人家堂屋里的灯光越过各家院墙投射到外面的大田上;使附近白天青绿的稻棵变成青黑色;灯光不可及的远处则是黑魆魆的;如同星光下的海面。青蛙的〃啯啯〃声此伏彼起;这些小东西;它们几乎是夏夜声音的独裁者。如同蝉;白天在艳阳的白光中恣意地吟唱。单调的蝉声会让人慵懒欲睡;而此刻的蛙鸣却让存扣渐渐沉静下来。这两天所经历的情景像放幻灯片一样次第在眼前闪过。在这个偏僻淳朴的小村庄;所有的一切都让存扣有一种并不陌生的新鲜;如同翻阅以前读过的一本好书;亲切而温馨;引起新的体会和情感的共鸣;引出无数回忆的蛛迹。回忆有一种魔力;可以把以前发生过的一切…无论是喜是悲…全都涂上一层金色的蜜汁;让人沉迷而不舍自拔。回忆是一种暖色调的氛围;是大提琴拉出的低缓抒情的背景音乐。两天来他感到自己的心之弦不时被一只纤细的指头轻捻慢拢一下;发出〃叮咚〃一声喜悦的声响;如同暗夜里划亮火柴的一瞬;又如流星从头顶一掠而过;他一直试图捕捉这倏忽即逝的感觉;却总把握不住要领。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因为春妮…如同月亮环伺着地球;他心海里的每一次微小的潮汐都和她息息相关。

不知不觉上了两年大学了;刚进师院时离他遭受第二次心灵重创不过数月;说实在的;那时的他对于男女之情是很灰心了;正如一面空寂的死海;激不起一点活泼的浪花。他只想在大学里平静地渡过四年光阴。在他记忆的原野上有两棵树;在上面可以寄托他怀念的鸟巢。那两个女孩;对于他是那么意义重大;是他的生命中恩重如山的人。他不可能就很快忘却她们;而移情别恋。师院里的女孩多矣;但秀平和阿香安在?不可能再有了;他坚持这一点。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二学期居然就有了一个春妮走到了他身边…和跟秀平相仿佛的是;两人的靠近也是缘于诗。真是有意思。这个盐城姑娘不但有着秀平的善良;体贴;细心;又有阿香的活泼;可爱;和热情如火。简直就是两个人揉化而成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他同属于一个知识群体;同是文学爱好者;他两似乎有更广阔的相处语言。面对这梦一样飘来的女孩;年青的存扣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太清楚两个人在一起必然就会产生情感走势和后果。可以和她发展感情吗?似乎不能。

一来他觉得这样对不起心中的秀平和阿香…尽管都以悲剧不能善终;但往日刻骨铭心的恩爱使他本能地愿意为这夭折的爱情举着孝杖;否则他就心存愧祚;二来他心灵上有了浓重的难以抹去的阴影;潜意识感到自己不能给心爱的人带来福祉;秀平的病逝和阿香被强暴;他常常觉得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一厢情愿地无数次在头脑中萦回着〃如果…那么…〃的句式而不能自拔;几成强迫症状;现在春妮又来了;会不会…他无端地怕;更主要的是;存扣清楚地明白跨地区两人相爱对于师范毕业生来说几乎都是感情可以开花而不能结果的;那么为什么明知日后会品尝分手之痛而图眼前之快乐呢;他不要避开婚姻的恋爱;这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他是一个相爱了就倾心投入的人;他脆弱的情感已经吃不消第三次折腾了。但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疏远春妮。唯美而健康而青春而懂得女性并天生对女性有着姐姐和母亲般依赖情结的存扣身边似乎不能没有一个女孩;如同树木离不开阳光雨露一样;春妮让他不再沉默和悒郁;带给他的唯有快乐;他很快就离不开她了;到哪儿都要把她带到一起;否则便若有所失。他试图在二人之间建立一个恰当的距离:即不是恋爱;但比普通友谊更紧密一些;类似一种兄妹关系。但这是不可能的。春妮是个城市女孩;她活泼大方;天真率性;她的思维认知不可能像存扣这样的农村青年那么拘谨和保守;她认准了心目中优秀的〃白马王子〃式的存扣;就无所顾忌地示好和亲热;从不掩盖和存扣在一起的喜悦。这真让存扣为难了。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纵然捺着理性闸门;而在梦中;他却为她春梦连连;勃起和遗精。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基本把握住了分寸;在两人有可能会发生超越友谊的时候适时抽身;尽管春妮为此对他产生过怨怼;使一些存扣懂得的小性子。就这样;居然就维持到了现在;也真是不容易了。

可是这一次把春妮带到桂宏家里玩;美丽的乡村营造着一种特殊的氛围;他和她不自觉地就靠近了这么多;无论在哪儿他俩都是那样的照顾和体贴;那是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关怀和爱;多么默契多么和谐啊;就是普通的恋人也不能够如此合拍和心意相通。在开往东台的车上;呕吐过后的他就那么倚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而她是那么顺从;颠簸中恨不得把他的头搂在臂弯里也不忍把他弄醒;当他醒了意识到一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是那么温暖和安详;如同偎在爱人的怀中;嗅着她身上好闻的芳香;感到理所当然;眼睛睁开时她也丝毫没有无措和慌张;而是关切地问他要不要紧;还难过不难过;…这跟以前秀平和阿香对他有什么区别?到了刁家庄;春妮和他多了耍孩子气;拉手挽臂;昨天晚上还在桂宏两个姐姐的逗笑中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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