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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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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家至少过了一个平静的感恩节,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他们像往常一样,在与外界隔离的集中营中度过了节日。今年的节日宴上他们还设法弄到了一只火鸡。回忆起去年感恩节上的香肠晚饭、可怕的罢工和示威,大家都笑弯了腰。但实际上,大家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欢乐可言,这种状况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没有终了。富兰克林·罗斯福又一次当选总统,很明显,他不听信伊克斯和彼多向他的进言。直到十二月份,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化。

一天,弘子正抱着丰走在街上,突然看见两个老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用日语喊着:“结束了……结束了……我们自由了!”

“是战争吗?”她用英语向他们大声发问。

“不,”一个人回过头来喊了一句,“是集中营!”然后就飞一般跑走了。她想马上找到了解情况的人,来到集中营大门口,看到人们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谈论著,一个人在和士兵说着什么。士兵们还是站在塔楼上监视着他们,但不久,他们将枪口对准人群,弘子仍然不习惯这种紧张的气氛,可现在她已顾不了这么多。

有个士兵正在向大家解释,说罗斯福总统已签署一个命令,接替德·威特的布莱特将军已经公布第二十一条公报。这项公报宣布,被迁居的人已恢复人身权力,可以回到自己的家或到其他地方居住。到一月二日,他们将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愿取回被没收的照相机、珠宝和武器。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家了。一九四五年年末,所有集中营将被彻底关闭。战时重新安置局敦促人们尽快离开,可这比预期的要复杂得多。最后期限并没有明确规定,人们可以随时离开。因为弘子已经在宣誓书上签字,所以她也可以以外国人身份自由离开。

“现在?”她简直不敢相信。“马上?如果我想走,马上就可以走出去?”

“是的,如果你签上同意,同意!”士兵说,“全结束了。”说完后,士兵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又问了一个她不可能回答的问题:“你要去哪儿?”几个月来,这个卫兵一直对她有好感,因为弘子是个可爱的女人。

“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神情异样。是啊,她能去哪儿呢?战争仍在继续,她还不能返回日本,彼得也还没有回来,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弘子尽量不让自己往坏处想。那天夜里,她和礼子商量她们现在应该去哪儿,她们只有非常少的一点存款,武雄留下的钱现在都还存在彼得的账户上,她们现在无法取出。虽然彼得早已将银行账号告诉了她们,但是,他不在场是无法取出的。假如他还像弘子所希望的那样仍然活着,他的家人也不会帮他取出来。她们又陷入了困难的境地,她们在加利福尼亚已经没有亲属,礼子有一个亲戚在纽约,在新泽西也有一个,其他地方就没有亲人了。她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和祈盼,她们得到了自由,却发现无处可去。这儿的每个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的亲属要么是在日本,要么都在一起,很少有人在东部有亲属,虽然战时重新安置局仍然希望在那儿给人们提供在工厂工作的机会,但谁也不想再去无亲无故的东部。

“我们应该怎么办?”礼子有些不知所措,在帕罗·奥德,她们已经一无所有。

“为什么不给你在纽约和新泽西的亲戚写信?”弘子建议说。礼子写了信。她的亲戚回信说欢迎她们去。礼子在新泽西的表亲也是一名护士,她说她肯定能给礼子找到工作。从信中的情况看,礼子感到后悔,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去新泽西。当然,等到她们发现真的应该迁到新泽西时,当时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了。开始时的“自愿迁移”似乎无实际意义。三年后的今天,她们所经历的一切都说明那种提法并非不明智。

十二月十八日,最高法院传下决议,宣布违反忠诚的公民意愿的关押属于非法。但政府已经这样做了二年半,事实已难以挽回,赔礼道歉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恢复原来的生活,他们无处可去,也无钱可去任何地方。战时重新安置局仅发给他们每人二十五元遣散车费,他们都和田中一家人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有些人的情况更糟。

圣诞节一周前,礼子和孩子们坐下来商量,决定该怎么做,她们要去新泽西,她们希望弘子和她们一起走。她用了两天时间静静地思考了这个建议,她注意到萨莉也在思考,她们都需要自己做出决定,需要事先想到她们将要面对的悲伤时刻。她们在震惊和悲伤中走到了一起,她们还将在失落和痛苦的感情中分手,但弘子至少还能和丰一起离开,他是她的儿子,是她生命中的快乐。

经过认真考虑后,弘子终于坐下来和礼子商量她们的问题。如果能找到工作,弘子就留下来,当然不是留在集中营,而是留在西海岸。她还不知道她能干些什么,她没有学位,虽然作为护士的助手工作过两年,但是没有一家医院愿意雇用一个未经训练的人,她想去找一份体力活干。

“可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听到弘子的想法,礼子很不高兴。

“我想留在这儿,”她心情平静,“万一彼得回来,我会在这儿等他。在战争结束后,要是可能,我会回日本看望父母。”她已经有四个月没有收到彼得的来信,她感到彼得准是出事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她也在不断地祈祷,希望不管在什么地方,他还活着。她强迫自己相信他平安无事,因为这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丰。

“如果出了事,如果你找不到工作,或者……”礼子不想说如果彼得阵亡,但她接着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也去新泽西,他们会欢迎你的。如果我能找到工作,我们就有希望买一套公寓。”她所需要的仅仅是能让自己和孩子们有个安身之地,但总还是有办法安置弘子和丰的。

“谢谢你,礼子婶婶。”弘子轻轻地说。说完,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她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和痛苦。她来了,体会了人生的滋味,她在美国三年半的时间里学到了她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回顾过去,这段时间像是度过了一生一样那么漫长。

听到弘子不与她们同去的决定后,孩子们很不满意,整个圣诞节期间,她们都一直在说服她。她们将在新年后离开。有人已经走了,但也有很多人拒绝离开。老人们说自己无处可去,很多老人已经没有亲属,集中营就是他们的家。接着不断传来那些先离开的人们捎回的可怕消息:他们的财产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保管,存放在联邦仓库里的汽车已无影无踪。政府仓库已被人抢劫过,多数被迁居的人都丢失了所有的财产。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弘子想到了苔米的娃娃屋。苔米已经快十二岁了,这样的玩具已不再重要,但这却可以当做她孩提时代的纪念品。礼子又哭了起来,她想到她们的照片也在那儿,还有肯的照片。她现在只有一张儿子的照片,这就是肯在夏威夷身着军装的那张留影。她更加难过,痛哭不已。

“别再想了。”弘子说,但过去的时光很难让人忘记。

圣诞节的晚上,纠送给萨莉一枚他自己设计、用一枚旧戒指做的小金戒指。他还送给她一小块他在附近山中找到的绿松石。之后,纠坐下来和萨莉认真地进行了一次谈话,他想知道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萨莉问,面对他的微笑,她还显得十分幼稚。他们自从武雄去世后,已经“约会”一年了,倘若纠和她的年龄相差不是太大,他就会将其称为“定了”。

“你是说上学?”她问,显然不明白,还有些害羞,她不愿意离开他。几周来,她心神不定。自由了,她感到高兴,但她不愿意离开纠。

“我是说我们,不是上学。”他微笑着,拉着她的手,她已经快到十八岁了,不久就要毕业。她在集中营学校读高中,然后到新泽西的学校毕业。“你有什么打算,萨莉?长大,然后在新泽西州读大学?”萨莉还没有想过上大学的事,她只想得到自由。

“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学校。”她十分坦白。她一直以诚待他,她可以告诉纠任何事情,她喜欢他这样的人。“我知道我父亲在大学教书,我母亲也许会在离开这儿后也去教书。我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我只想……”她看着他,眼泪汪汪。几周来的恐惧和悲伤一齐涌上心头,她先是失去了肯,之后是父亲。现在,又要失去纠,为什么她一生中要失去那么多人?是他们都抛弃了她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想到要在离开图尔湖时也同时离开他,她倍加伤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听到这儿,纠立即松了一口气。

“我也这么想,”他也抽泣起来,她虽然还年轻,但也到了一定年龄,其他人已经在这个年龄自作决定了。“如果我问你母亲,要求和你们一起走,你母亲会怎么说?”然后,他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等我们到那儿后就结婚。”萨莉感到惊讶。

“你是说真的?”她就像在圣诞节盼望礼物的孩子一样高兴,也许她还没有失去一切。她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一年来,他对她一直很好,她也变得更加理智和成熟。她认为母亲是会同意的,即使不同意,他也会在以后回到她身边。

“我真想马上和你结婚,”纠继续说,“但我还是得等你毕业以后。”他语气坚定。她开心地咯咯笑了。“等你高中毕业了,我们再来谈谈你的计划。”到那时,他想要一个孩子。他们可以等到七月份,然后就会有新的开始,他想现在就找回他们在过去三年多失去的美好生活,妻子、家庭、孩子、丰盛的食品、温暖的衣服,一套带有集中供热的、真正的住房。“我应该也在新泽西找份工作,希望如此。”和弘子不一样,纠已大学毕业,有学位,他还受过做护理人员的实际训练。“我会和你母亲谈的。”他做出保证。

第二天,纠找到礼子来谈这件事,开始时,她感到惊讶,她认为萨莉太年轻,但她同意他的观点。是的,集中营里的一切都已加速,人们成熟的速度加快,人们和武雄一样过早地死去,现在,她的小姑娘想要结婚了。礼子喜欢纠,她认为他可以成为萨莉的好丈夫,她同意纠和她们一起走。当天,纠回到家里和母亲商量他的计划,他母亲理解,她本人反正也要去俄亥俄州去找她妹妹。她不反对纠与田中家一起去新泽西,她同意他和田中家的长女结婚。开始时,他母亲还以为纠要和弘子结婚,所以还不太高兴,她不能接受丰。当听到是萨莉时,她高兴起来,并祝他们幸福。得到母亲的许可后,纠把结果告诉了田中家人,他和萨莉都非常高兴。唯一不和家人一起去新泽西的只有弘子,她仍然坚持要返回圣弗朗西斯科。

“我可以以后再去你们那儿。”她再一次保证。家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伤心,大家都对所见过的人和所到过的地方怀着既高兴又悲伤的心情。现在,弘子每次看到什么事,或见到什么人,她都会立即想到,她会在不久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了。弘子极为伤心,丰将是她唯一熟悉的人,是唯—一个她爱及爱她的人,他将永远不会记起他出生的地方及在这儿的遭遇。

新年那天,他们全家人都去了庙里,纪念武雄逝世一周年,然后又去他安息的墓地。礼子不喜欢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但又不能将他带走,只能在心里和记忆中和他永不分离。她们在那儿站了好长时间,之后,孩子们先离开了一步,好让她独自一人再次和武雄说再见。和一年前他下葬的情形一样,墓地的四周都冰冷、坚硬。回到家后,大家立即动手收拾行装。

她们干了两天,把大多数东西都送了人,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些东西已经没有用处,她们实在没有什么想要留下的东西。所以两天来大家的工作多半是在分类和往外推东西,有人帮忙找来了一个旧箱子,礼子将要带走的东西装在了里面,她又和弘子一起将苔米的娃娃屋打了一个包装。如果苔米已不再想玩,那么这也是一个永远的纪念品。

弘子和丰的所有东西都装在了一个提袋里,提袋是她来美国时从家带来的,丰的东西少得可怜,在袋子里几乎不占什么地方。礼子给了她二百美元,以防她一时找不到工作。她将现金放在手提包里。住在新泽西的亲属给礼子寄来五百元作为路费,还说如果不够,他们会再寄钱来。但她只需要买火车票的钱,不需要其他的东西,她们决定乘火车去新泽西,她们将在萨克利门德上车。

她们将在第二天离开。早上,纠带着自己的行李来了,他帮助家人做最后的整理。礼子将她的小火盆送给了隔壁的邻居。这是她在刚迁进图尔湖时从一个返回日本的家庭买来的。她将一些旧家具送给街上的另一家人。肯的照片放在她的手提包里,她将儿子和丈夫永远揣在心里。

最后,她们站在将要离开的小房间里,环顾四周,床垫已经搬走,铁床只剩下了空架子,弘子编的草床垫和炊具不是送人就是扔掉了,她们的行李已放到街上,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

“很奇怪,”萨莉看着母亲说,“现在要离开,反而觉得有些伤感,我从未想过,离开这里会有这样的感觉。”

“离开家总是很难受的……这儿曾经是咱们的家……”很长时间以来,她们都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家。

弘子在与医院的护士告别时哭了,尤其是跟桑德拉说再见时,她更伤心。弘子的孩子在这儿出生,尽管她疼痛难忍,但那还是值得怀念的特殊时刻。在有士兵的监视下和铁丝网内,这儿也曾有过幽默、朋友、音乐和笑声。

“可以出发了吗?”纠轻轻地问,他已经和母亲告过别,他母亲已在前一天离开这里,前往俄亥俄州。这是令人伤心的告别,但她自己知道,她只想去她妹妹家。

战时重新安置局为每个家庭提供了到萨克利门德的免费车票及五十美元零用钱,在此之后,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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